王妃站起身来,将身子往旁边稍稍一挪,给欧太医腾出位置,以便诊治。欧太医虽然年迈,但确是如今天下杏林第一国手,被世人尊称神医。老神医自幼好道,生性散淡,不慕虚名。如不是与至尊一家有三代通家之谊,上辈又曾受过至尊家活命大恩,绝不会贪念俗世功名,栖身太医院掌院之职。恐怕早已笑傲江湖,隐身烟雨山林之间了。
顾不上奴婢为自己拿来座椅,欧神医迅速蹲在床边,飞速给亲王地诊脉·望眼·探胸,心境平稳,动作一切喝成,如行云流水。虽然亲王脉象虚无,指压之下似乎无法探知跳动,但欧老太医以自身神奇的第六感却隐隐觉得亲王脉象并未断绝,只是隐藏得很深。欧神医一生妙手回春,诊治过无数疑难杂症。他心内最引以为傲的不是自己胸中那成百上千的秘方,而是上天恩赐给他的神奇莫测的第六感。往往世人回天乏术,诊断必死之症,欧神医的第六感却能神奇地预知病患生机仍存。并且结果奇准,从没出过差错。这才造就了世人眼中的杏林领袖,不二神医。何况这次不仅自己的第六感果断地认为裕亲王生机未断,而且亲王胸口的血也还是温的,心像虽然微弱,但仍隐隐地跳动着。欧神医一边从身上取出自己那盒杏林至宝太乙神针,一边沉稳地对身边的王妃说:“王妃娘娘莫慌,老臣自认裕亲王殿下阳寿未尽,定可回阳。”
听神医如此一说,王妃那颗早已悬在口边的心脏终于慢慢落回了胸中。她感激地说:“多谢神医!请神医务必施展神术挽救亲王性命。”
欧神医一边准备施针,一边答道:“自当用力。”
王妃这才轻轻松了一口气,突然听到铃儿在自己耳边轻呼道:“王妃娘娘,请随奴婢稍微出来一下。”
王妃一愣,心想如此危难时刻,自己定要守在亲王身旁,这丫头竟还敢打扰。她扭头刚要开口斥责,却看到铃儿眼中万分焦急的神色。毕竟是自己从小看到大的亲信,王妃疑惑之间,还是转身跟着铃儿,躲开身后的众谋士,走到书案一旁。王妃强忍住胸中的怒火,一是为了给欧神医救治腾出足够施展的地方,另外也好奇此时此刻铃儿这个小丫头到底还会有何种要事可说。
自幼跟在王妃身边长大,铃儿当然看得出来王妃隐藏的怒火。她转身走到王妃面前,挡住后面屋内众人的视线,压低声音说:“娘娘息怒!今早奴婢一进书房,就发现书案上有一封亲王留给娘娘的书信。奴婢担心机密泄露,就偷偷藏在了身上。”一边说,铃儿一边就从自己衣袖里面拿出了一封书信,悄悄递到王妃手边。
王妃心内狂跳,伸手接过书信。下意识地抬头往床边一看,还好,屋内所有的人都紧张地注视着神医施救,没人往自己这边窥探。她冲铃儿微微点了点头,眼神真挚,算是对小丫头这个机警行为的默默赞许。
王妃早就心知肚明。那十名所谓的王府亲信谋臣中,最少有一半是隐藏在府内的政敌侦缉。难说哪位心底就暗藏祸心。这些都是往日亲王在枕边悄悄提醒王妃用心提防的。
裕亲王当然也不是完全就像玉成子心内认为的那样,是一个有勇无谋的莽汉。他熟读兵法,机智灵活。战事胶着之时,往往能突出奇谋,大败敌军,力挽狂澜。要不然,大商第一名将眼中无人的老种将军也不会对他推崇备至,引为自己一生的知己挚友。只是他心地纯善,不喜权谋。对勾心斗角的官场和厚黑阴暗的政客心生厌烦,避之唯恐不及。裕亲王心里对待皇兄和皇嫂的感情就如侍父母般无二。时时孝顺,时时亲近,仍嫌不够。虽然府内也有大内的侦缉人员,但裕亲王认为这只是帝国监视重臣的体制所显。不仅自己府内,当朝大臣身边几乎都有。这并不代表皇兄对自己心存恶意。哪里想得到一贯至亲至爱的皇兄会对自己突然当面发难,且明显怨怒猜忌至极。惊魂不定之下,仓皇失措的裕亲王顿时感失魂落魄,神魂颠倒,惊恐莫名。这才大脑一片空白,彻底乱了方寸,被别人牵着鼻子走了。
从昨夜宫中宴饮,回府后通宵议事,到今晨亲王突然悬梁,这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王妃一丝不晓。但一见亲王留给自己的信封上用鲜血写着“由王妃转呈皇后娘娘亲启”的字样,王妃心内旋即明白了这封书信的重要。里面肯定隐藏着惊天的秘密。心念急转之间,王妃不禁泪如泉涌。夫君对自己真是情真意切,至死不渝。自己的夫君,一世英雄,盖世无双,竟然都被逼到了无路可走,悬梁自尽的地步,就知道这是面对如何可怕的危机了。而且这危机只能是来自大内深宫。自古伴君如伴虎,天威莫测啊!正因为如此,夫君才独自承受。宁可丢了自家的性命,也不让自己了解丝毫,深陷其中。死前还要亲手写下这封密封的血书,让自己亲手转呈给皇后娘娘。这更是当面向圣山和娘娘表明自己对事情毫不知晓,摆脱自己的干系。只有这样,才能保全自己和亲王府上下一干人等的性命。夫君这是要用自己一人之命来换取王府的平安啊!想到此,王妃心底强迫自己忍住悲伤,她故意高高举起书信,面对一脸讶异的小丫环铃儿,沉声说道:“知道了。”然后才慢慢地将密封的血书放进了自己的衣袖之中。她就是要让那几个近臣谋士们亲眼看到这封书信。要不然恐怕会白费了亲王的一番苦心。
听到王妃说话,谋士们纷纷扭头看过来。他们全都看到了王妃手中高举着的那封书信。书房狭小,王妃又刻意为之。众人可以清晰地看到信封口部那红红加盖的火漆,还有封面上那惊心夺目的血字。
那几个身有嫌疑的谋臣们的眼光掠过信封,纷纷飘到了书案和书案前的地面之上。王妃也顺着他们的眼光望过去。这才看到书案上那个仍有亲王鲜血残留其中的青花墨碟。还有书案脚下那点点滴滴,一直滴到亲王悬梁之处的地面之上,又被解救人员脚踩模糊了的鲜血。王妃心如针刺,热泪无法自抑地顺着脸颊再次滑落下来。她只能尽力控制住面部肌肉,不发出一丝哭泣之声,维护着亲王和自己的威严。
王妃一次次暗暗深深地呼吸,用尽全力稳住自己的心神。她伸手将最可信的那位老臣召唤到自己身边,高声命令他立即去安排王府卫队精锐出动,将王府各门严防死守。不许府内一人外出,如有违抗可就地正法。除了身有皇命的外来人员,其余人等也一概不许进入亲王府内。同时又命令其余四位王府忠贞老臣各率十名王府护卫,速去巡查掌控王府内各处的人等,务必保证府内秩序安定,不衍生祸端。其余五位年轻的谋臣们全部被命令在书房内静候待命,以应对不时之需,不许外出。在此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为防不测,王妃明知这五位都是外来卧底,居心叵测,又怎么可能放任他们将府内的危局传出府外呢!
王妃心想如果祸事确实起源于昨夜的皇宫大内,那么稍后早朝之上不见亲王的身影,估计圣上很快就会派人前来亲王府查看。现在的情况,最重要的就是尽力抢救亲王的性命。以后如何,最好先等圣山派人前来核查后再看吧。王妃实在无法相信圣山可以完全不顾他与亲王的舔犊深情。也许看到亲王冤屈自尽,会唤回圣山的爱心。一切说不定就会有好的转机。想到这里,王妃的心情慢慢平静了下来。她必须冷静,因为现在她要直面危难,控制局面,想尽办法去救她的夫君。夫君就是她的天,只要天还在,她才能还有一个温暖幸福的臂弯。
王妃假装完全没有看到那五个卧底强装镇定,实际上一个个紧张兮兮的面孔。就让他们自以为一直以来都隐藏得很好去吧!就像自己的夫君曾经反复告诫自己的那样,与其除掉或驱赶这几个人离开亲王府(大内派来的人除外),将三王敌视亲王府的矛盾公开化,连表面上互相伪装的和气都不再存在,还不如把他们圈养在府中,一举一动都监视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更为有利。谅他们几个也不敢在此大祸之时,当面撕破脸面,硬闯出府。即使大内派进来的那位也不敢造次。如若他们在亲王府内因为自我原因暴露了隐藏的身份,没有任何一方会公开承认他们的存在。那就是他们自己找死。毕竟私下卧底监视当朝唯一的一位皇室亲王也是见不得光的重罪。现在圣君龙体还算康健,这三个皇子还暂时没人敢把皇室内部子嗣之间的你争我夺彻底透明公开在至尊的眼皮底下。现在就应该让他们清清楚楚地看到亲王自尽以及施救的全部过程,将此局面坐实,以免他们再强加揣测,从府内传递出去一个亲王假死以骗取至尊信任的可怕消息。
王妃心中虽然波澜壮阔汹涌澎湃,但她还是以自己强大的意志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外表不喜不怒,丝毫不露心中所思所想。她只是仪态端庄,面含悲戚,静默威严的静静站在欧神医一旁,紧紧盯着亲王的面容。
隐身书房内的玉成子将屋内所有人的神情举止全都看在了眼中。他心下不由大大赞叹。裕亲王妃不仅从容淡定,处大乱而不惊,而且还能随机应变,条理清晰准确地分析出情况,应对和控制住各方势力的耳目,将局面引导到对亲王府最有利的一面上去。玉成子心底暗自腹诽,王妃虽是一介女流,却比她那个猪头亲王夫君强上不止百倍。
再看那五个卧底的侦缉,虽百般刻意隐藏行迹,无奈事发急迫突然,完全超出了他们心中的预想。本以为亲王会按着众人共同商议的结果去做,落入他们几个暗自配合,共同引诱编织而成的罗网之中,一步步彻底失去至尊的信任,走上绝路。可亲王这如疯魔发作般的突然自杀却将大好局面弄得瞬间支离破碎。当然,如果亲王真的死了,反倒一了百了,彻底遂了他们几个人的主子们的心愿。他们几个也不用再在亲王府里整日提心吊胆的活受罪了。可如果亲王被欧神医救了回来,恐怕下面的局面就会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不再是他们几个能够左右的了。更可怕的是,亲王为什么会突然毫无征兆地就抛弃掉众人整宿共同商议出来的计策不用,而宁可选择自杀呢?会不会是亲王已经清楚明了了他们几个的身份和用意,为保王妃和王府的平安而不得已为之呢?果真如此,重活过来之后,以亲王以往的英勇无敌,还会选择继续隐忍退让吗?会不会心性大改,巧立个名目就了解了他们几个的性命?这几个人紧张的表面下更是深藏着惊涛骇浪,波涛汹涌。尤其是听到王妃竟然没有选择他们几个年纪略轻的人去处理府内的混乱情况,而是严命他们在书房内静候待命后,不由得一个个面色愈发苍白,浑身微颤,心中惊恐万分。莫不是王妃已对自己心生疑惑?
还有那个最受亲王和王妃信任的老臣,就是被王妃派出去安排亲王府警卫戒严的那个老谋臣。玉成子清楚地发现,他进屋一看到平躺在小床上了无生机的亲王时,眼中瞬间流露出了比别人更加复杂的情绪,有惊恐·有悲伤·有无助·有悔恨·更有迷茫。玉成子一下子就明白了。师父洞察天机时,曾告诉自己,他发现亲王身边有六个暗藏异心的小人。那五个已被自己轻易发现了。那第六个竟然会是他!他是亲王的启蒙恩师,一代名儒。自亲王五岁起,他就陪伴在亲王身侧,本应是最不受怀疑的一个老臣。可玉成子又转念一想,登时通透了。也难怪如此,这个老儿最初本就是亲王的皇兄亲自选来传授他幼弟诗书礼仪的。不过看他现在这副痛悔的模样,应该是经年久月与亲王处出真感情来了。这样正好,他良心有愧之时,定会在至尊面前多多为裕亲王美言的。在至尊面前,恐怕这老儿的一句话能顶得上那几个傻货至少每人十句话吧。
玉成子知道欧神医是个好人。他也知道他是个虔心修道之人,为报上辈旧恩才暂留皇室。看着他不惜消耗他那有限的道家内力,连番施展太乙神针绝技,拼命救治亲王。累得呼哧乱喘,大汗淋漓。玉成子也只好心说:“还得接着辛苦你呀,老神医。这本就不是病,你是救不回他来的。只有等到宫内来人到达裕亲王面前之时,我才能施法解除裕亲王体内”醉魂丹“的药力。让他当着宫内来人的面被你救活过来。当然,你是永远也不会明白这些的。
玉成子懒得再去观看眼前众人的表演。他轻轻张了个哈,微闭双目,略作小憩。耐心等着宫内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