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初一瞬不瞬的看着她,轻轻的点了点头,抬步走了进去。
苏茵在屋里煨了茶,煮着酒,热气腾腾,一旁的方桌上放着几个家常菜,外面天寒地冻,屋里简单却不是温馨。
苏茵抬手给赵初倒了一杯酒,眉眼含着笑,轻声说道:“先喝一杯酒暖暖身子吧!”
赵初接过苏茵递来的酒,捧在手中,在苏茵的目光中,缓缓的垂下头去,他视线落在那杯酒上,眼中满是愧疚。
只要一想到那一日,她从城楼上摔下来的情形,他便寝食难安,可他数夜在她门前徘徊,却连推开门的勇气都没有。
她是苏氏阿茵,只要她想走,这天下谁能困住她。
她答应了他会守住邯郸城,便守在邯郸城中,誓与邯郸城共存亡,这些她都做到了。
可是他呢?
他见死不救。
在她与邯郸城之间,他想都没有想便选择了邯郸城。
他愧对于她呀!
他慢慢的抬起头,凝神看着苏茵,一字一句的说道:“阿茵,我,对不起你!”
昔日他是韬光养晦的公子初,如今他是高高在上的赵王,他这一生都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这样的话。
苏茵淡淡一笑:“赵初,你没有对不起我。”
苏茵神色柔和的看着赵初,轻声说道:“从来都没有对不起我,于赵国而言,对百姓来说,你都是一个合格的王,你只不过是做了你应该做的选择,不必对我心怀愧疚,赵国也是我的国,邯郸也是我家,这没有什么错。”
苏茵一手落在赵初肩头,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便是因为苏茵不怪他,赵初才越发觉得无地自容。
“阿茵,我……”赵初开口。
只说了数个字,苏茵便开口打断了他,她缓缓笑道:“你是我为数不多的几个挚友,你我之间什么都不必说了,你要说的话我都明白。”
赵初眉眼上扬:“是,我们是挚友。”
他一句话说完,轻声说道:“当时我没有选择。”
“我都明白。”苏茵对着赵初举起酒杯。
“砰……”赵初也抬起手,两个酒杯碰到了一起。
苏茵与赵初一饮而尽。
烛火摇曳,两人说起了昔日旧事,说道尽兴之处,两个人都笑了。
赵初视线一扫,落在屋里那个紫檀盒子上,神色黯淡,轻声说道:“他日燕国之行,若需我相助,尽可开口。”
“我知。”苏茵缓缓的垂下眸子。
继而她扬头看向赵初,两个人相视一笑。
酒过三巡,打了更,赵初才回去。
苏茵喝的也有些微醉,多少年没有喝过酒了,如今竟觉得醉了的感觉也挺好,她缓步朝装有燕倾尸骨盒子走去,轻轻的爬在上面,眼泪一行一行落下。
她喃喃说道:“燕倾,我想你了,你在那边可还好?要过年了?可缺吃少穿?改日我多给你烧几个人下去,省的没有人伺候你,你不习惯,你放心吧!我定不会让你落一个昏聩无能的名声,我会给你找一个宗室之子过继到你的名下,会为你守好燕国。”
苏茵放声痛哭起来。
从燕倾去后,她都没有为他好好的哭上一场。
第二日,已是除夕。
大战过后,城中慢慢恢复往日的热闹。
无为与苏衍已在门口贴春联了,原氏和杜若在屋里包饺子,他们什么不让苏茵做,昨晚下了一夜的雪,地上厚厚的一层。
苏茵推门走了出去。
仓皇间苏茵落入一个怀中。
这个怀抱有她熟悉的味道,她想睁开眼看一看,是谁呢?
“阿茵……阿茵……”是谁在她耳边一声一声焦灼的唤道,可是她实在太累了,累到连眼睛都睁不开。
她下意识的紧紧的拽着那人的衣袍,沉沉睡去。
这一觉她睡的很沉很沉。
梦中她看见了燕倾,还看见了容华。
还有从未在她梦中出现过的谢怀瑾,这一点着实让她意外的很。
这是谢怀瑾第一次入她的梦。
他一袭青色衣袍,还是曾经她痴恋过的如玉公子,没有这一世的不得志,更没有这一世的挫败与疯狂。
他站在一副画像之前,留下悔憾的泪水,手中紧紧捏着他曾经送给她的玉簪,一遍又一遍说道:“阿茵,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可是我这一生再也没有弥补的机会了,下一辈子,下一辈子我愿意死在你手中,以性命来偿还欠你的一切。”
这一句话,苏茵猛然便惊醒了。
她骤然睁开了眼。
“阿茵,你醒了,可把母亲给吓死了。”原氏瞬间哭了起来,她紧紧的抓着苏茵的手,苏茵眼神涣散,她不知为何会做这样一个梦。
“母亲。”她视线落在原氏身上,淡淡笑起,拉着原氏的说道:“是阿茵不好,又害母亲担忧了。”
她抬手想要为原氏擦去脸上的泪。
“阿姐。”
“阿茵姐姐。”苏衍,杜若,还有无为与杜稜全部走了进来,看着她皆是一喜。
几个人眼眶都泛着红。
若不是容华拼死接住苏茵,只怕他们就要天人永隔了。
那一幕如今他们还都记忆犹新。
“呜呜呜……”雪球叫唤着跳进苏茵怀中。
苏茵轻轻的抚摸着雪球,笑盈盈的看着所有人,轻声说道:“我没事了。”
“阿茵姐姐下一次你不可以再抛弃我们了,我们是一家人,就是死也要死在一起的。”杜若目不转睛的看着苏茵,声音哽咽的说道。
苏茵垂眸一笑:“好。”
原氏转身给苏茵端了一碗参汤,苏茵小口小口喝着。
阳光从窗户透进来,苏茵仿佛又死了一次,生生闪过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他们还在她邯郸的院子中。
她不知道是谁救下了她。
也不知战事是如何平息的,只知道一切恢复往昔的摸样。
她还活着。
一家人还好好的在一起。
似乎没有什么不一样。
似乎又什么都不一样了。
赵初依旧是赵国的大王,从苏茵醒来之后,他再也没有出现过,只是把宫中所有珍贵的药材,命人全数搬到了苏茵家中。
苏茵也没有问。
她从没有怪过他。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命,有自己不得不背负的责任,他的选择没有错。
便是容允也没有错。
也许这大概就是命运,你以为会携手走完一生的挚友,说不清什么时候便会分道扬镳,无关对错,只是命运不同,不能沿着一条轨迹一直走下去,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