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和只觉自己跪坐在无穷的黑暗之中。
一个声音在不断地吟唱,他想抬起头睁开眼来看看,但是头被死死地压住,眼前一片黑暗,黑暗的前方是一个模糊又清晰的影子,声音正是从那边传来。声音忽远忽近,影子走了又来,他感觉到黑暗中投来的目光。
他奋力睁开眼睛,看到了十指交叉并拢紧紧握住的双手,奇怪的是他感觉不到双手的存在,“纳婆耶,纳婆耶……”,那声音不断地飞过来,漂浮在他的身体周围,紧紧地将他按住——他还是抬不起头,他的双眼再次闭上了,闭眼前看到的是虔诚不可动摇的双手。他满怀怒气,以额头为轴心,艰难地摇动头部,向左,向右;他睁眼,闭眼;他手指抽开,闭拢:他挣扎扭动,大汗淋漓。
终于,不断呼唤的声音消失了。他双手撑着桌子,拔起头部,眼前是几个陌生的人影,耳边传来几声猫的哭声,他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他猛地意识到,他还没有睁开眼睛。
于是他睁开朦胧的双眼,前面空无一物,一如闭眼之前。
他猛地想起自己身怀使命,便向怀中摸去,却是空空如也。
他冲出房间,春满楼已是人去楼空。
他向楼外跑去,看见的是汹涌的人潮。人们肩并着肩,脚碰着脚,呼喊着,咆哮着。有的人拿着扁担,有的人拿着锄头,有的人手里却是明晃晃的大刀……李和抓住一人的胸口问怎么回事,那人刚想回答,瞧见他身上的官服后,二话不说便是一拳。李和将那人摔倒在地,抬头时却见数不清的拳头向他砸来,他弯腰扫腿,人群倒下,但是一层倒下了,另一层又蜂拥而至。人们吆喝着,叫喊着,混杂着受踩踏者的哀嚎,向这边涌来。他看见扁担、锄头、大刀挥来,看见平时温和愁苦的脸上如今布满狰狞,看见淡漠的鲜血在空中交织成幕……他突然意识到人潮正在向望仙楼涌去。于是他抽出腰间的长剑,奋力地将空中的武器击落,趁着围攻者瞬间的失神,他冲进了茫茫的人群。
如同狂风暴雨下漂泊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中的一叶扁舟,李和在人潮中举步维艰。他看到了许多熟人:天天在街头吆喝卖肉的屠夫、春满楼年过四十却风韵犹存的老鸨、带着一张“仙人指路”牌子招摇撞骗的算命瞎子……他想要叫住他们问问是怎么回事,他们却充耳不闻,自顾自地呼喊前行。他挤到老鸨的面前喊:“你这黑心婆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老鸨却是双目平视,用力地推开他的双手,继续向前。随后他便在人群的推搡间与熟人们渐行渐远。他们好像在做梦啊!随后又觉得自己还没有从噩梦中苏醒过来,他想到了那个气若幽兰的女子,头脑变得昏昏沉沉,恍惚间那女子又变成了蔷薇公主,他陡然一个激灵,挣扎着蹒跚着向望仙楼的方向跑去。
整座都城的上空弥漫着若有若无的笛音。
蔷薇皇帝看着望仙楼前越来越多的民众,沸反盈天的喧闹声里几句“昏庸无能断子绝孙的蔷薇皇帝”“皇帝老儿去死”刺痛了他的耳朵,他淡然地将窗户关起。
将端敬王爷踹醒之后,两人相向而坐,中间是一张矮小的桌子。
“星平,咱哥俩有多久没有在同一张桌上喝酒了?”不顾端敬王爷的诧异,他将两个酒杯斟满,一个递至端敬的面前,另一个自己拿起一饮而尽。
“该是有十年了。”端敬环顾周围,发现整个房间只余他们两人。
“别看了,他们都在外面,”蔷薇皇帝再次将酒杯斟满,继续说道,“差三天到十年,三天后就是姐姐的祭日了。”
“姐姐当年可谓是风华绝代了,现如今又有几个人记得她呢?”端敬王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有我足矣。”蔷薇皇帝抬头望天。
“是啊,除了你这个一母同胞的弟弟,她也不稀罕其他人的惦记了。”
“可是在她最需要我的时刻,我却只顾着和你喝酒去了。”
“当时你和我说,草原的马奶酒可豪饮而不醉,千金不换,难得有机会,自然要喝个痛快。”
“你却说,汗国的舞女们为篝火而生,是真正的风情万种。”
“那真是一场盛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