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头看着他委屈的眨眼,李度强忍笑道:“我不是笑你,今儿个咱就成亲吧,直接娶你做平妻成不成?”
“嗯”,小丫头答应的声音还在耳边,李度就笑醒了,他看到椅榻旁边冒着袅袅青烟的香炉,笑着笑着就捂住了眼睛。
“大爷,您醒了吗?”听到书房里的笑声,在外面守门的小厮疑惑不已,大爷这是睡了还是没睡啊?
李度站起身,吩咐道:“打盆洗脸水来,再去个人把李良叫来。”
李良是他从军营中来时带的人,有些侦查手段,穆蕴这小子太可疑,必须得让人好好查查他。
…
穆蕴告诉顾明月他跟守城门的很熟,给他们一角银子便能入城,才得以在顾家吃过晚饭再回府里。
他刚踏进府门,就见红袂提着灯笼等在门口,红袂是在西南待到过年时才回来的,把那里的事处理得很好,穆蕴对她的办事能力挺满意,见她等着,便问道:“有事?”
红袂侧身,跟在穆蕴身后两步外,说道:“奴婢没事,爷这个时辰还未回府,奴婢担心出了什么事。”
穆蕴脚步顿住,回头看了红袂一眼,继而摇头:“先去书房。”
红袂不觉把脚步加快几分,以为真出了什么事。
穆蕴到书房后,却是不急不缓地洗把脸,这才坐在书桌后,把目光放在红袂身上。
“爷”,红袂低头,双颊飞霞,轻声道:“您有什么吩咐吗?”
“吩咐倒没有”,穆蕴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打着桌沿,摇头道:“爷本以为你是个明白人,原来也是个脑子不清楚的。不该有的心思你早点收一收,看在这些年的情面上,爷还能考虑继续用你,否则就去西南。”
红袂顿时脸色煞白,她的头垂得更低,眼中有泪光闪动:“奴婢知道了。”
“下去吧”,穆蕴摆手,便提起笔想要写奏折。
红袂看见,强压委屈,上前两步:“爷,奴婢帮您研墨。”
“下去”,穆蕴语气淡淡,却让红袂生生顿住脚步,嘴唇也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她不敢妄想多的什么,却没想到,爷竟会不耐烦到对她升起杀意。
惧怕和伤心一起在她心口搅拌,红袂强自镇定,打开书房门,便跌跌撞撞地快步离开那股杀意。
将近下人房时,她才渐渐恢复镇定,想到爷这些日子的反常,红袂几乎可以确定,她一直以来觉得根本没有心的爷有心上人了,然而就是因为这个,他才会在察觉到自己的心意时动了杀念吗?
清歌呢,清歌的心思更是毫无遮掩,爷为什么不警告她?还是爷只是看自己不顺眼?
红袂想着这些,脚下的步子几乎没动,直到穆寅叫她一声:“你不回屋里,想什么呢?”
今天穆寅负责府里的巡视工作,他带着几个家丁转到下人房这边,远远看到一个提着灯笼的人影还吓了一跳。
“我说红袂,这大晚上的,你发什么痴痴呢?”穆寅说着走近前。
红袂看向他,问道:“你回来的早,知不知道爷看上了哪家的姑娘?”
“红袂,看在共事这么久的份上,我提醒你一句,这个别问太多,我也不敢跟你说”,穆寅瞬间变得严肃无比,他让家丁们先去其他地方查看,低声道:“那姑娘你总会见到的,而且,爷对那姑娘,不止是看上而已。你还是收收心吧,别以后落得跟紫韵一样。”
“紫韵怎么了?”红袂立即问道。
穆寅道:“她对爷的心思太明显,就被送到大晟府去了,现在的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
…
穆蕴正写着奏折时,穆丑在外求见。
“什么事?”穆蕴放下笔,研着墨问道。
穆丑眼珠子差点脱眶,爷近来真是太反常了,这咋什么都亲力亲为呢?早晨他还听到清歌说,爷现在都不让她们近身伺候穿衣了。
爷这么洁身自好起来,为的是顾姑娘?
穆蕴却只是越来越忍受不了其他女人靠近他时传过来的气息而已,并非有意识地洁身自好。
“爷,刚才朱舞楼送信来,说紫韵把您是朱舞楼幕后东家的事透露给王派官员了”,穆丑心里八卦,却只是一瞬的事,他根本不敢让爷等他说话,“我们在风城的典当行,还有帝京的两家赌坊,都是紫韵知道的,但她却没一起说,恐怕还会有其他打算。”
穆丑虽然认识紫韵,却和她一点不熟,说到后来,心里便已气忿非常:这女人不是故意想坏爷大事吧?
穆蕴挑眉:胆子怎么肥起来的,竟敢试探他了!面上倒并不怎么在意的样子,淡淡道:“我知道了,下去吧。”
“那,爷,要怎么处置紫韵?”穆丑问道,并主动请缨,“属下愿到大晟府请她自尽。还有王派官员,用不用在他们把消息传到帝京之前……”
穆丑虽知爷所图不小,却不敢轻易动朝廷官员,朝廷官员无辜死亡,肯定会引起大理寺的严查,到时候肯定很麻烦的。
紫韵真是找死,暴露爷的产业又想干什么?
穆蕴却说“不用”,对于这几个明面上的侍卫,他从来都没完全隐瞒过暗组的存在,相信他们也有所察觉,只有知道暗中还有一双眼睛监视着,他们才不敢轻易生二心,他说道:“此事自有人处理。”
穆丑低头答是,很快退下。
果然这晚亥时,穆蕴收到亥七传来的消息,叛者已失足淹死。
把翩翩的手帕放在鼻端,穆蕴轻吸一口气,愉悦的心情一点都不受这事儿的影响,至于王派官员,知道就知道呗,有翩翩在,他什么麻烦都不怕。
…
早朝后,去衙门点过卯,穆蕴骑着马儿慢悠悠穿过街市,进入五月,街上来往的小贩大多叫卖着彩绳香包雄黄酒粽子一类的东西。
街口摆着许多摊子,顾客尽管不少,却都是在正路边的空地上,也算秩序井然。
许多人在买彩绳,准备端午扎头发,一家摊子上挂着一只由淡蓝浅灰粉红三色彩绳编成的蝴蝶簪,穆蕴随意看过去的目光停住:这个簪子给翩翩戴,肯定特别灵动。
这样想,他便打马而去,恰在这时旁边走来一个推着独轮车的老汉,马儿嘶鸣一声,差点没把老汉踢到在地,车上堆的冒尖儿的桃子因为不稳,一下子洒了大半。
老汉抬头看见马上是个一身官服的人,暗叹一声倒霉,什么也不敢多说地便把独轮车往旁边挪了挪。
穆蕴皱眉,但当看到滚在地上的桃子都是个儿大红透的,拿马鞭指着车上的桃子道:“送到惟馨街穆府上去吧,告诉管家,这里的桃子我买了,让他给你二十两银子。”
二十两银子?老汉眼睛顿时瞪大,他这一车桃,顶多二两,这位大人却给出二十两,还是剩下的这十几斤。
“多谢大人”,老汉顾不上多想,忙忙地跪下磕一个头,“小人把地上这些还没摔烂的,也都给大人捡起来吧。”
“不必”,穆蕴说道,打马到那路边的摊外,扔下一角银子,指着彩绳蝴蝶道:“那个给我。”
摊主正抱着膀子看热闹呢,就见当事人到他这摊上买簪子,再看看那一角至少有三钱的银子,顿时暗乐,这位大人肯定没在街上买过东西,但刚才大人没抽那老汉还给二十两银子补偿,他也不好意思坑大人,就笑道:“大人,这簪是小人妻子编的,不值那么多,二十个铜板就成。”
旁边摊位上的人立即就笑道:“刘老哥,有便宜捡还不要,人家大人哪有铜板给你?”
这话有些不对,其实帝京有好多官,上街买东西都得算着铜板,不过这位大人像是有钱的,坑坑无所谓。
穆蕴已经有些不耐烦,摊主常年跟顾客打交道,怎能看不懂脸色?当下也不敢多说什么,双手捧着蝴蝶簪就给送上前来。
穆蕴接过,小心放到袖口中,正准备走时,有人叫住道:“大人,这地上的桃子,能不能让小人们捡去吃?”旁边经过的人都以为刚才那老汉定要被抽一鞭子的,谁想到大人竟还给许多补偿,看热闹的人也都胆大起来,纷纷跟着起哄。
“各位愿意捡去也是帮忙清理道路了”,穆蕴笑着拱拳,“在下还要道一声谢谢,大家随意。”
“这才是清官呢,对咱们一帮小老百姓说话这么客气。”
“如此俊美的大人,以前怎么没见过?”
“家里丫头能嫁不如这位大人一半好的,我就知足了。”
穆蕴走出老远,后面还议论嗡嗡好评如潮,更有许多少女,频频往他骑马而去的方向看
穆蕴从厨房东墙边走进来,笑道:“你们姐弟感情挺好啊,桃肉果冻是什么好吃食?”
顾明月听出来他这有点酸的语气,说道:“碗橱边的石台上有一小筐洗好的大白杏,你先吃着,我再做些果冻。”
外面一阵阵的暑气,她也想吃一些冰冰凉的东西。
“我来帮你做”,穆蕴果真去拿几个白杏,吃着来到顾明月旁边,“体力活儿交给我。”
欧阳薇本来在帮着顾明月烧火的,这时就默不作声地站起身出来厨房,到廊庑下乘凉。
顾氏正和顾攀说话,看见她出来,就问道:“翩翩怎么还不出来?那厨房可不是凉快地儿。”
“婶子,您这担心可就多余了”,欧阳薇笑道,“穆大人刚才进去说帮忙呢,恐怕他们觉得那厨房比这通风地还凉快。”
顾氏也忍不住笑道:“真没想道,含彰身为朝廷官员,还能丝毫不避讳的下厨房,我这丫头可算是傻人有傻福。”
“你前几天可不是这么说”,顾攀摇头道。
顾氏嗔了他一眼,突然正色道:“咱只买四个丫鬟少不少啊?”
两天前,顾攀就去了帝京人市一趟,看了半天,挑了四个十四五岁眉眼清秀、眼神老实的丫头,那牙婆见他买得都是上好的,便多嘴问了一句。
顾攀说给闺女使唤用的,牙婆就建议他先把人送到绿石街玄英胡同的于婆婆家学学规矩。
据说这个于婆婆是两年前从宫里出来的一个老宫女,用积蓄在玄英胡同买了一处院子,又到衙门登记过,便开始做起教导婢女的生计,从她那里学一番出来的婢女,都很听话老实,不会给主家祸害事。
顾攀虽然看着四个姑娘眉眼老实,但也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便听从建议把人送过去学学规矩。
于婆婆签了契约,说让半个月后去接人的时候再付钱,顾氏那天就等着丈夫带丫鬟回来呢,却见他两手空空地返回,问清原因后,也觉得丈夫的做法不错。
顾氏已经把到后院中间过度带的那一排平房收拾出来四间,就等着四个丫鬟过来了。
这时想着以后闺女到穆蕴家,贴心的丫头怎么也得多带几个,不然没个好使唤的人,恐怕要被穆府里的下人低看。
虽然出嫁还得一两年,丫鬟却是得早早地培养。
顾攀上午也在琢磨一件事,心里正打算明天到帝京买几个有力气的小子,虽然朝廷明文规定,普通人家不能置护卫,但他随便教几招,以后有什么事也能挡挡。
听到妻子的话,顾攀点头道:“以后咱们家什么也都得置起来,我看人再多买些。明儿你跟我一起去帝京,看着年纪小眼神正的丫头也再买几个。”
“好”,顾氏拍手笑道,“小小子也得买,给咱熠儿做小书童。年纪小的好教,也不用专门让什么嬷嬷调教。在咱们家先让他们跑跑腿,人心都是肉长的,咱们对他们好,以后还能不向着家里?”
欧阳薇急道:“婶子,再买许多人,我的活不都被抢走了?”
“傻孩子”,顾氏拍拍她的手,笑道:“小丫头们来了,还得你管着她们呢,家里的东西都在哪里,怎么用,都得有个人教,你的活儿可多着呢。”
“娘,什么小丫头?”顾明月和穆蕴一人端着一盘果冻出来,远远听见她娘的话,就很疑惑。
打算买四个丫鬟的事,顾氏没跟闺女说,不是特意要瞒她,而是没什么特意告诉她的必要。
不过此时闺女问了,她便道:“娘打算着给你买几个丫鬟使。”
不用母亲多说,想到欧阳薇这几天晚上都要和她一起睡,顾明月就知道母亲是防着什么呢。
她不着痕迹地看了穆蕴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心想丫鬟就丫鬟吧,到十八就把卖身契还给她们,想留的就留想出嫁的就出嫁。
顾明月并非不知道女孩子嫁得早生孩子早对身体不好,但大环境如此,女孩子们一过十七,就是老姑娘,过二十就只有吃不饱饭的穷汉可嫁,所以她不会以这个为借口把人留过二十岁。
把盘子放到石桌上,顾明月对母亲道:“娘,我和穆蕴去山上乘凉。”
这是她和穆蕴在厨房做果冻时说好的。
“行”,顾氏很爽快地点头,紧跟着就道:“阿端,小薇,你们也跟着一块去玩吧。”
穆蕴挑挑眉,只要能跟翩翩单独说会话,跟着几个人他就当看不见了。
顾明月到厨房拿个小食盒,放里面两碟点心,又把四块果冻放在一个盛着冰的盘子上单独放一层,便递给穆蕴,喊上欧阳端和小薇姐往山上去了。
山上绿树郁郁,人走出来的小道洁净无尘,时时凉风拂面,比家里舒服太多。
四人找一块平坦的阴凉处,便停下来,穆蕴将一块半露出地面的石头拿扇子扇干净,就叫顾明月过来坐。
顾明月过去打开食盒,拿出一叠点心两个果冻,放在石头上,然后把剩下的递给不远处的欧阳薇,让他们姐弟吃。
欧阳薇向她笑笑,低声道:“有什么话放心说,我不会偷听的。”
欧阳端依旧地没什么话。
顾明月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地说了声“谢谢小薇姐”,转身回去和穆蕴坐在一起。
其实是顾明月坐在石头上,穆蕴坐在旁边的草地上,不过为防他的衣衫沾上草汁,顾明月把自己的手帕贡献了出来。
穆蕴看似接过铺在草上,实则转眼的功夫便收到袖口中,吃着果冻,吹着凉风,旁边还坐着翩翩,穆蕴觉得这样的生活给个神仙都不换。
两人说些没营养的话,顾明月问起来八国使者的事,听穆蕴说他们可能要到八月份才回,便按下心思,想等快到八月份时才和他说。
穆蕴见翩翩如此关注八国使者,又知她喜欢到异邦游玩,笑道:“使者回去的时候,礼部要派官员送他们出关,你想不想去西域?现在名单还没有定下,我可以自荐送使者出关,带你出去见识见识。”
“真的吗?”顾明月顿时惊喜地拉住穆蕴的手,真诚恳求道:“那我能不能跟你一起去?穆蕴,我早就想去西域了。”
穆蕴就知道她会是这幅模样,握拳咳了一声,严肃道:“那要看你表现了,出去办差可不能随便带家眷。”
顾明月瞬间在他手臂上拧了一下,瞪眼道:“你故意哄我玩呢!”
“没有啊”,穆蕴认真道,“你亲我一下,我就有力气去打点了。”
阿端和小薇姐都在不远处坐着,顾明月才不会理他,利落地放开他的手,语气十分轻松道:“你不带我,我自己也有办法去,实话告诉你吧,我知道八国使者进京的时候就打算好了,到时缀在人家队伍后面一起出关。”
她想了想,又道:“使者们有兵,肯定会有商队镖队跟他们一起,这一路上根本不用考虑安全问题,你不带我,我也一定能去成。”
穆蕴的脸色已经彻底黑了,抬手捏捏她的脸颊道:“原来你早有打算啊,刚才竟然还不主动坦白,爷要不说带你去玩,你准备什么时候招供?”
顾明月摇头不理他,觉得脚侧有什么在拱动,她刚低头看去,眼睛就被一只大手捂住了,穆蕴带着笑意的声音中全是安抚:“翩翩,不要看,脚别动…”
他说着手中弹出一道气劲,顾明月觉得刚才好像看到校庆了,忙扒开他的手,气劲打偏,将一块草皮掀翻。
“哎呀”,顾明月心有余悸地看看脚边瑟瑟发抖的小东西,转头对穆蕴道:“你也太狠了,这一下子如果打实,小青的尾巴都得齐根断掉。”
说着蹲下身把团成一坨的小青蛇捧到石头上。
穆蕴口中的“别怕”两个字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他起身,绕到顾明月正面,拿扇柄戳了戳小青蛇的脑袋,疑问:“小青?翩翩,你和它是熟识?”
丫头还真不怕蛇?还拿蛇当小伙伴?
“小青是我之前上山溜小花的时候认识的”,顾明月说着拿一片云片糕揉碎放到小青蛇面前。
小青蛇往顾明月旁边游了游,才不那么抖了,刚才那股气息太可怕了,还是小姑娘身边温凉温凉的,舒服啊。
见小青蛇晃着脑袋直往她这边探,顾明月恍然大悟道:“你想吃果冻吗?”她把剩下的小半果冻拿过来,直接放到小青蛇面前,笑道:“吃吧。”
穆蕴无奈地站直身体,摸着顾明月发顶道:“翩翩,这个东西很危险,一不留神就咬人,有的还有毒,以后不能跟它们玩。明天我给你买一只雪狮狗,等长大后还能保护你。”
“我不要”,顾明月伸出手指摸摸小青蛇的脑袋,小青蛇正拱在果冻上吃得欢畅,完全不理会她,“狗掉毛,不卫生,又没有蛇灵性,再说小蛇长大了一样能保护我。”
穆蕴有种拍嘴的冲动,说什么让动物保护翩翩?翩翩有我保护就够了,“这东西别人看见都害怕,你能养在身边?”
“你害怕?”顾明月仰头笑看穆蕴,不过她也没再在家里养条蛇的打算就是了,容易吓到人不说,蛇更不是家养的动物,它们更适合山林间。
穆蕴看这条小蛇竟把果冻吃得津津有味,嗤笑道:“我能怕这种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