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挑衅

路的两旁摆着些花卉盆栽,再次摆放的就是秦老太太的子侄们呈上的寿礼。

过来贺寿之人的寿礼,也都会依照先后顺序摆在甬路上。

随着烈阳更炽,长长一条甬路被摆满了各色寿礼。

秦家是帝京的老贵之家,祖上曾袭过三代爵,爵位被撤之后,沉寂不两年,子侄辈就走上了仕宦之路。到秦家这两位老爷时,已经差不多恢复了往日荣光。

不说秦大老爷吏部侍郎这个差事,秦二老爷现今任巡边统制,就够让一批人巴结了。

更何况,据说吏部尚书米大人就要致仕,接下来上位的很可能就是秦大老爷,所以今日秦府老太太七十寿诞,京城诸勋贵排得上号的,都过来贺寿了。

至于寿礼,更是各出新巧,珍贵的鲛纱,斗大的的夜明珠,熠熠生辉的珊瑚树,各色精美绣品,姿态虬结的不老松,差不多罗列了长长一条路。

跟着主人家过来贺寿的丫鬟小厮们,更是走一路赞一路。

然而他们的主人面色都是平平,来者官阶都不低,哪个没见过些好东西?

像那珊瑚树,庄和公主府就有两树高八尺的,再说那夜明珠,锐王府都拿来照明用,不老松,吴府老夫人那里有一株更遒劲的,更别说各色精美绣品,这些在一个有品的官员家里都常见。

各府家眷走过来一路都是淡淡的,丝毫不露赞叹神色。在前面领路的小厮有些不服气的想,待会儿有你们吃惊的。

一时甬路走到尽头,再进就是台阶正厅,在这尽头,摆放的就是秦老太太的子侄们奉上的贺礼。

刚才还神情淡淡的宾客,在看到摆在这里的贺礼时,霎时间都是或睁大眼睛或瞳孔微缩。

那是一架大红为底的刺绣屏风,上面两个花团锦簇的寿字扑面而来。仔细一看才知惊艳之处在于,工匠用巧思把这家屏风做成一个立体的,刺绣在屏风内侧,两边各装一面窄长的镜子,把正背倒映出来,两个花团锦簇的寿字,一副红底暗金色的雍容牡丹。

不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其内的那幅绣品。

“简直是神技神技”,宾客们惊怔过后,纷纷拊掌而叹,更多的人在问:“这是什么绣?是容德绣庄出的新绣吗?绣娘何在?”

秦管事及时上前来解说,笑眯眯道:“这是我家老爷太太为给老太太贺寿特地寻访高人绣的,据那姑娘说这是顾绣。”

“顾绣?如此神奇,竟能把正背绣的如此不同却又如此和谐!”协郡王赞叹连连,又问道:“这不是用两幅刺绣粘在一起的吧?”

秦管事摇头,笑眯眯道:“不是,您仔细看看就能看出来了。”

协郡王凑上去看了好一会儿,点点头,说道:“这绣娘能请你给引荐一下吗?”

这样无上精美的东西,他也想收藏一件,等女儿出嫁时给她做嫁妆。

天知道协郡王的女儿才一岁,就在他们夫妻后面的奶娘怀中吃手指呢。

秦管事似乎听了很多这样的问话,流利圆熟道:“这个需得小人先去问问高人,若高人不愿,我们也无法。不过,此高人每年只绣三幅双面异色绣,今年三件已经定完了,您恐怕等排到后年,哦不大大后年去了。”

协郡王哈哈一笑,道:“时间不是问题,这么好得东西等得等得,劳烦管事帮忙问一问了。”说着扔给秦管事一锭金子,道:“赏你的。”

秦管事接住,施大礼谢赏,把协郡王一行送到厅上,接下来秦管事又被同样的一波问题围住。

直闹到中午,所有客人在一一在正厅坐定,开始欣赏歌舞戏曲品味美食佳肴。

秦二太太容光焕发光彩照人地坐在秦二老爷旁边,时不时给他夹几筷子菜送过去。

秦二老爷接着吃了,眼睛却从头至尾没放在她身上过。

“老爷过了年就回京了?”秦二太太声音低柔地问道。

“嗯”,秦二老爷轻应,目光看到主座上满面笑容的母亲时,低声道:“这几年,母亲辛苦你陪着了。”

秦二太太一瞬间泪湿眼底,强忍着哽咽道:“这是为妻应该的。”嘴角却带上笑意。

台上的歌舞退下,一时间主客皆欢。

秦老太太的两个儿子各携了儿媳,跪下拜寿,接下来是几房比较亲近的子侄。

见这一堂优秀的后辈,宾客们纷纷称赏不已。

大老爷和大太太找高人绣的那扇屏风,更是成为众人夸赞的对象。

却突然有一个不和谐的声音道:“那不就是一副刺绣吗?有什么好夸赞的?”

厅内融融的气氛一滞,人们看过去,见却是庄和公主的小女儿,便都准备一笑而过。

却不料真有人接过小女孩的话道:“依本王妃看,这大老爷和大太太费尽心力求来的刺绣也是平平,倒是这架子摆的不错。哦,不好意思,本王妃说的是屏风架子。”

这人正是锐王妃,庄和公主的弟媳。

闻言,众人面色各异。知道内情的都清楚,这锐王妃是看秦大太太不顺眼呢。

据说小道消息说,锐王爷曾经非常钦慕秦大太太,最终没有娶到佳人难免抱憾,后来便娶了现在的锐王妃苏涟漪,可谁知道苏涟漪却是个十足的醋坛子。

不仅锐王爷之前的侍妾,被她弄法子整治了不少,就是王爷去青楼里喝个小酒儿,这王妃也要折腾几天,宫里的太后都直接在命妇跟前申斥过,锐王妃却依旧如故。

后来苏涟漪不知怎么知道了锐王爷早年的往事,但凡在宴会上遇到秦大太太就要开撕。

可众人却也没想到,在人家老夫人寿诞上,这锐王妃也能如此毫无顾忌,太后赏赐秦老太太寿礼的圣旨可是才下去呢。

见厅内一静,锐王妃笑道:“怎么,本王妃说的不对吗?拿一副刺绣当贺礼,也只有秦大太太这种没见过世面的才能想起来。”

锐王爷狠狠拉了她一下子,低声道:“你给我消停儿点。”

苏涟漪看他一眼,明艳的脸上全是嘲讽:“怎么,你心疼了?”

锐王爷真恨不得给这蠢女人一巴掌,当初自己求娶她到底是看上她哪了?整天在外面给自己丢脸,这话能这么说吗?握紧的大拳正要抬起,只听正厅外响起一个小丫头的惊呼。

紧跟着就是一个丫头的斥责声:“小声点,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惊走了唯你是问。”

苏涟漪气得只把嘴唇咬到变形,秦家真是好啊,一个小婢也敢如此指桑骂槐?

脸上不太好看地秦大太太忙问道:“什么事?”

这天上午,顾明月终于把背面富贵加官的最后一针绣完,看着绣架上暗金色的牡丹图,她面上露出一丝笑容。

“妈妈,这是我的第三百零二幅绣品,又有进益了吧。”轻轻触摸光滑的绣面,她低声说道。

深吸口气,顾明月低头把绣品从绣架上拆下来,在桌子上垫一块棉布,把绣品整整齐齐叠好。

今天就是之前和秦管事约好的取绣品之日,顾明月看向窗外的太阳,巳正一刻,想来人也快到了吧。

这么想着,她便打算先去厨房把茶盏杯碟糕点准备好。

家里父亲母亲都去北地麦场里翻晒麦子去了,弟弟照例是去学堂,只剩她一个人在家,满院里除了雀儿叫声就是静悄悄的。

留女儿一人在家,顾氏走前便不放心地嘱咐她把门拴好,又因这些日子以来,来他们村子里要饭的人越来越多,她便又再三地叮嘱女儿:“有谁打门,先要问清是谁,再过去开门。”

顾明月点头答应,不过她并不觉得这些一路要饭过来的逃亡人,敢在他们村子里做什么。

因此当听到拍门声时,顾明月问了声是谁,听见外面一个虚弱的妇人声音道:“要口饭喝,我闺女已经一天不沾水米了,姑娘行行好吧。”

顾明月道句稍等,便走过去打开门来,果见门外的桃树下坐着一个灰布麻衣的妇女,她的面容脏乱,怀中还抱着一个好似睡着了的小女孩。

看见门开了,妇人无神的眼中迸出一道光彩,抱着女儿便磕头道:“小姐,赏我家丫头一口饭吃吧。”

“你等等”,顾明月说着便转身到厨房,很快端了一碟子米糕和一大碗迎春花酱茶。

她递给那妇人,说道:“现在不是做饭的时候,这碗茶和米糕你将就着吃些吧。”

妇人接过碗并不立即喝,朝她垂首磕头连声道谢。

“一点东西,你别一直谢了,快给你女儿喝些吧。”顾明月忙说道。

“多谢小姐好心,多谢小姐好心”,妇人边说着边把茶碗放到女儿唇边,喂她喝了几口,才又一点点掰着米糕喂她吃。

顾明月站在一旁,也并没有把人请到家里的意思。

这时错对门三叔家的屋门打开,顾秀萍探着小脑袋出来,看了看她们,这才轻轻跑过来,拉住顾明月,和她低声道:“翩翩姐,现在好多叫花子,你给她这么多好吃的,一会儿再有人来要怎么办?”

顾明月好笑,还没说什么,听见她们谈话的妇人便道:“小姐请放心,我不会跟其他人乱说的。”

顾明月道:“我知道,你也吃点吧,茶不够我再给你倒去。”

她当然知道这其中的道理,然一则她知道这些乞讨之人轻易不敢冒犯本地人,二则见这妇人怀中的小丫头已经是半昏迷了,这才拿出这些好东西来。

如果没有小孩子,她也就拿出两个馒头一碗白开水罢了。

妇人听见顾明月的话,忙摆手道:“不用了,不用了,这些就够我们喝了。”

正说着话,街里另一家的男人扛着铁叉回来,看见这门前的景象,便走过来,对那妇人道:“大妹子,吃完东西就走吧,听说帝京城外设了许多粥铺,都是城里面的善人老爷舍的,你带着孩子去哪里讨吃的去吧。”

顾家村人都不是心狠的,但是面对不断的乞丐,谁家也没有那么多闲粮施舍,顶多是端一碗剩饭出来打发了。

男人看看那妇人揣在怀里的米糕,暗自摇头,还是小丫头心软,这要是遇见歹心人见就翩翩丫头一人在家,进院子里去乱抢一通也不是什么没可能的。

毕竟现在这个时候,家里的大人都去麦场里干活儿去了。

妇人听到这话,又是连连叩谢,打听了去帝京往哪个方向,便抱着她怀中已经恢复精神气的丫头缓缓走了。

顾明月轻叹口气,男人听见,看她一眼道:“翩翩,以后自己在家有这要饭的就别开门,一条街里都没几个大人,真出了什么事你爹娘回来不揍你。”

男人说话粗声粗气,顾明月听着却有些好笑,点头道:“权叔,我知道了。”

顾权是顾明月的远方堂叔,住在三叔家隔壁,为人粗狂豪迈,和她爹很谈得来,两家人也走得比较近。

顾权这才点头道:“栓上门回家去吧”,说着便摆手回自家去了。

顾秀萍说道:“翩翩姐,我也回家去了。今天我爹让蒸包子,猪肉白菜馅儿的,等做好了我给你送来两个。”

“好啊,先谢谢你了,秀萍,快回家去吧”,顾明月笑道,虽然三婶儿和顾秀冉都很让人无语,秀萍却是走事理的,比较像三叔。

顾秀萍本来心里是很忐忑的,就怕翩翩姐看不上她家的两个包子,这时听她答应,便开心地点点头跑回家去了。

顾明月收起地上的碗和碟子,自拴上门回家不提。

把碗碟用热水冲洗过,又洗了洗脸,回屋里抱出鱼缸换过水,顾明月便坐在树荫下喂鱼玩。

没过一会儿,只听母亲在外喊她开门。

一进门来,顾氏就问道:“怎么刚才路上碰见你权叔,说有人来咱们家要饭?”

顾明月点头,笑道:“挺可怜的,我看着她们又没劲儿,肯定打不过我,就给她们拿了些吃的。”

“你这个傻闺女啊”,顾氏戳戳女儿的额头,许多话也说不出来,只嘱她以后小心便罢。

顾明月连连点头,又问道:“娘,天这么晒人,我爹怎么还不回来?”

顾氏去打水洗脸,一边说道:“你爹也就回来,担心那秦管事这会子过来拿绣品,便让我先回家来。”

用清水香皂洗好脸,顾氏这才清清爽爽地走到树荫下坐下,问道:“你那幅子绣好没有?”

这段时间忙忙碌碌的,顾氏也就没关心女儿刺绣的情况,却是见她昨天晚上直绣到四更天,不是自己出来解手,这丫头只怕还得绣一会子。

顾明月笑道:“刚刚绣好了,我算的时间自然是正正好的,娘,我拿出来给你瞧瞧。”

顾氏展颜道:“拿来吧,正好娘给你把把关。”

大红底色的绣幅展开在斑驳的日影下,正面的寿字花团锦簇生意盎然,背面的金色牡丹华贵雍容。

饶是顾氏早就见过绣架上的半成品,这个时候再整体一看,也被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许久,她才找回自己的言语,“翩翩啊,你说这么好看的刺绣,我们跟那秦管事要多少钱合适。”

顾明月笑道:“我们不用出价,让秦管事看着给就好了。”

正说着,便听到门外有说话声传来,顾氏细细一听,对女儿道:“听声音,有你爹,还有一个恐怕就是那秦管事了。”

房门被推开,顾攀身后跟着秦管事还有一个面容秀丽的女子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