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炼冷笑道:“我们兄妹之间的事,就不劳行简费心了。”
吴缯莫名其妙,却也不和他多说。
送走两人,顾明月皱着眉头关门回房,想想她也没说什么让大哥生气的话啊,怎么就无缘无故地黑着一张脸。
顾明月想不到原因,就先把这事放下,坐在绣架边拿起针开始刺绣,正绣着,只听窗户边咔嗒一声响,顾炼皱着眉站在那里。
“大哥?”顾明月放下针,走过去,疑问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顾炼道:“想起有些话,得给你交代交代。”
顾明月点头,“你说,我听着呢。”
顾炼道:“你还小,别学有些人的不正心思,以为富贵人家的一根草也是好的,咱们寒门小户,就算真能进了富贵人家的门,也是被人当作小丑看的份儿。你记住了,让我知道你攀附富贵,我从今就再没有你这个妹妹。”
顾明月先还笑着,听到这些话,脸色就像凝了一层霜似的,怪不得突然生气了,原来是她刚才问了吴缯许多他家园子都有什么布局的事,他竟这样误会自己呢。
顾明月双手紧握,强抑着心中的颤抖,说道:“我知道,你还有事吗?”
顾炼说完,自己也愣了愣,不知道怎么这些心底的话,修饰一番都没有就说出来。
此时见她面上一丝血色也无,顾炼又不由地暗骂自己,片刻后他说道:“翩翩,我是为你好。”
顾明月冷硬道:“我知道,可是在大哥心里,我就是那种人吗?”
顾炼忙道:“我只是担心你被富贵迷了眼。”
“说来说去,你就是不相信我”,顾明月说着,泪珠就如断线的珠子一般砸下来,“要是相信我,才不会说我这种难听的话。”
顾明月是真的伤心了,便是前世的她那么缠着展冥,也不是为他家的富贵,可是她真心相待的大哥,竟然只因为一番话,就这么想她,还特特的跑回来警告她?
哭声顿时压抑不住,断断续续从胸腔中蹦出来,紧紧绷着的胸口处,也起了丝丝密密一阵紧似一阵的疼。
顾明月再也忍不住,蹲下身捂着胸口哭出声来。
看见她好好儿的就哭起来,顾炼也一瞬间竟不知如何是好,焦灼心疼齐袭己身,想也没想就已翻身跳进窗内。
把蜷成一团靠着墙壁痛哭的人揽在臂腕,轻轻擦去她满脸的泪痕,顾炼低声在她耳边道:“对不起,翩翩,大哥说错话了。”
顾明月紧紧按着胸口,抽噎道:“只有说错话而已吗?”
顾炼凝思片刻,说道:“还想差翩翩了,翩翩绝不是那种为了富贵就什么都不要的人,大哥脑子糊涂了。”
然而顾明月却又被他一句话触动前世的伤心事。
那时她是个为了所谓爱就什么都不要的傻子,这时又被她信重的大哥看成是为了富贵就什么都不要的势力女人。
想起这些,顾明月顿时哇一声哭出来,泪珠子断线似的扑簌簌往下掉。
顾炼顿时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擦不尽的眼泪直流到他心里,然而他却不敢再多说话,只是一味道:“翩翩,我错了,我真错了。”
顾明月却又忍不住噗哧一声,泪雨稍歇,抬头看他问道:“刚才你都是假错了?”
顾炼一见,忙道:“真,真错,翩翩,大哥再也不敢乱想你了。”
顾明月又低下头,长叹口气,湿润不堪的眼中再次落下泪来。
顾炼从不知道自己竟然这么不会说话,抬手便要往脸上抽去。
顾明月抬手挡住,依旧抽抽嗒嗒不吭声。
顾炼看看她的脸色,比先前好许多,手也不再按着胸口,便放松身体坐在地上,也不多说话了,只看着她抽噎。
看着看着,顾炼就笑了,这丫头…他轻声道:“翩翩,眼泪干了就歇会儿吧。”
顾明月一僵,索性也豁出去看向他道:“大哥,你说那样重的话,我多哭一会儿让也不行吗?”
在关心疼爱自己的人跟前,她就是喜欢矫情,其实她刚刚就不怎么想哭了,心里还觉得自己挺好笑的。
顾炼却不知她的心理,忙举手道:“行行行,翩翩,你哭吧,什么时候解气什么时候再停。”
顾明月哼一声,一场泪下来,她只觉头中闷闷的重重的,身上也没有多少力气,便把头放在大哥的肩上,时不时还抽泣两声。
轻轻拍着她的肩膀,顾炼心中酸软不已,眼中更是笑意盈盈,想到先前的心情,还有那些不过脑子的话,便觉自己挺过分的,不知心中哪里来的压力,就把火撒在她的身上,真是万分的不该。
房间内一时默默,院子里突然响起顾氏的说话声:“这个丫头,在屋里怎么也不把门拴好?翩翩,可是睡了?”
顾炼忙忙地拿手在顾明月脸上擦拭着,压低声音道:“快别哭了,被婶子知道,我以后就难带你玩了。”
二叔二婶多宠翩翩,顾炼可清楚的很,最鲜明的例证,就是在她小时候有次跟远家的顾焰姐弟一起出去玩,然后是抹着泪回家的。二叔当时就抱着小丫头到顾焰家要说法,虽然最后二叔二婶儿都好脾气地表示小孩子家玩闹我们不介意。
但自那以后,二叔二婶就不再让翩翩跟那姐弟一起玩了。
当时他从他娘那里听说,还觉得好笑,翩翩这丫头带着她玩多累呀,还当别人都多想和她玩呢。
可是现在,顾炼一点都不觉得好笑,满心里都是担心。
听不到女儿回答,顾氏也只以为她睡着了,到房间拿过东西,便对好门关严实后向大嫂家去了。
顾明月揉揉被大哥擦得生疼的脸颊,嘲笑道:“我娘走了,大哥不用担心没法带我玩了。”
手中温热还在,顾炼觉得心中熨帖之极,捏捏她的鼻子,站起身后伸手将她拉了起来,神色郑重道:“翩翩,今天对不起,大哥话说的太过了。”
你也知道啊?
顾明月看他一眼,说道:“大哥,我今天问那么多吴府园子的事,只是想看看。而且,我的刺绣很多人抢着买,之前有个张大富,要用三千金卖我一副绣品呢。我以后也打算建个好看的园子,才不用攀附人家呢。”
这一句话的信息量太大,顾炼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看着眼前这个小女子,竟不知如何言语,片刻之后才长叹一声笑道:“翩翩好出息,但是刺绣伤眼睛,你不要整日埋头在绣架上。对了,你口里的张大富是帝京那个张大富?他怎么会花那么多钱买一副绣品?”
顾明月点头,“我知道保护眼睛”,然后又把张大富要那绣品去海外国家交易的事说了说,侍郎府也要她的绣品的事,她也很得瑟地告诉了。
“大哥,等以后我和这个侍郎府打好关系,你做官后就有人扶持了”,她最后笑说道。
顾炼猛然把她紧紧抱在怀中,许久说不出话来。她有父母宠爱,本该无忧无虑,却因为得了绣技这奇遇,想着挣钱让家人的日子好过,现在还想着为他在官场上找同伴…而他却竟会一番谈话就那样揣摩她?
虽然翩翩的想法可笑而又天真,顾炼还是觉得胸口处胀胀满满的。
“翩翩,我的事你不用操心”,他的声音轻柔至极,眉眼含笑,“不过,大哥还是要谢谢你。”
顾明月哼一声道:“以后你再说今天这样的话,我就不认你这个大哥了。”
“好”,顾炼说道,“我要是再说,不是混账就是不长记性,这样的顾景之,也没那个荣耀做顾明月的大哥。”
顾明月噗嗤一笑,点头道:“好。”
吴缯再次见到顾炼就奇了,这哥们儿今天是怎么了?一会儿像吃了枪药一样,这一会儿又成了艳阳天?
前面送荀大人回去的村民都送出五里地,还没有回去的意思,荀大人正在各村的村长下达指示道:“村里道路,出村之广衢,尔等要多栽桃柳,奇年之后,何愁处处不是仙境?”
顾炼觉得荀大人的讲话真是好极,正微笑着点头倾听,就觉臂膀被人撞了一下,转头见是好友,便笑问道:“行简,有事?”
吴缯搓搓胳膊,不确定道:“景之,你这没事儿吧?回家睡一觉怎么就变得这么好心情,还笑得这么荡漾,不会是梦遇神女来了一番高唐云雨吧?”
自己说酒上头要回家睡会儿,其实却去找了翩翩,现在好友又说出这么一番话来,顾炼的脸色顿时就有些不好看。
区区男女之爱,怎能与他和翩翩的兄妹之情相提并论?顾炼摇摇头道:“行简,你以后少看点话本,小心以后被胭脂闺阁绊住脚步。”
“行,你就瞎扯吧”,吴缯一脸贼笑,倏尔又郑重道:“我辈要展宏图,可也不能忽视闺阁,不然展了宏图又有何趣味?”
顾炼笑笑,不以为然。
荀大人离开之后,顾家村的人整整得意七八天才缓过劲儿来,当那两个带头之人被判刑徒半年的消息传来后,村子里又引起一阵不小的轰动。
顾家人最为高兴,特地摆了几桌请乡亲们,以答谢他们那日的相助之情。
瞅着摇柄水车伺机而动的人也才知道,原来这个农家小子,是有后台的,还是踢上去就能折了脚的后台。
监牢里的大师兄二师兄悔得肠子都要青了,名满木工界的雷自芳更是不出门都能听到别人的嘲笑,虽然恨极,奈何知道这后面有吴家,他也无可如何。
送走又一个客气上门来定做摇柄水车的,顾焕笑容满满地对树下绣鞋垫的顾老太太道:“奶奶,已经定出去十辆大号摇柄水车了。”
老太太三四天前已经恢复,每天仍旧闲不住的做些活儿,听见大孙子的话,也笑得合不拢嘴,直道:“这日子可真有盼头了,焕子,歇会儿,别一没事就闷头到那工房里做零件。”
顾焕道:“不累,我得赶着,不然到时候拿不出水车了就瞎眼了。”
工房是用杂物房腾出来的,总在院子里做活儿弄得狼烟土地的,顾柏就给儿子腾了间房出来。
荀大人过来之后,对顾焕的摇柄水车大加鼓励,还说在普及之日要上奏朝廷求表彰,这一来不仅打歪主意的人少了,村子里也多出好几个小伙子要跟着顾焕一起干。
顾焕早把几个月后才出水车的话放出去,又把水车分了大中小三个号,现在主要就是准备齐全各种零件。虽然追随者已经增至七八个,他倒也不急着建厂房,只是教会哥几个怎样抠扣子,便让大家各自在家做。
自然,成品做的怎么样,他没事的时候也会过去看看。
有之前的四百多两银子垫底,顾焕现在也算是有粮不慌,每天除了接待接待那些过来订做水车的,就是悠哉哉地打磨零件,安装小匣子。
平淡悠然的日子过起来非常快,一展眼就匆匆过去一月。
因为有摇柄水车,顾家村里的麦子金黄饱满,似根本没有受到这干旱天气的影响。
顾焕这日背着手逛荡着到田间,偶尔还从地边掐一根麦穗拿在手里掂掂。真是好啊,只要有水,就是长时间不下雨,他们也不用怕了。
可是如果能有翩翩说的那种深井钻探,就更好了,所有的人都不用再为这旱情担心了。
顾焕望向远方,目露沉思。
旁边有来田间看麦子成熟情况的村人,见这孩子定定的,就打趣道:“焕子,又想什么好主意呢?”
顾焕收回神,笑笑:“就是瞎想想。”
村人哈哈一笑,道:“你一瞎想想,我们就有福了。焕子,过来天就割麦子了,你给想个招儿,怎么着才能把这麦子容易割些。每年都要拿着镰刀把头闷在麦芒里面,那滋味儿可真不好受。”
听了这话,旁边的人便都笑道:“你也想得忒美了些,要是庄稼种的容易了,全天下不都成庄稼人了。”
那人便道:“焕子没做出来摇柄水车的时候,你不也没想过容易浇地的好事儿?”
顾焕笑着听完村人的打趣,便逛荡着往家里来,半途中遇着从帝京回来的林弛,就招呼道:“哥们儿,最近在哪发财啊?许久不回村了吧。”
林弛一肩上搭着一个鼓囊囊的褡裢,另一肩上还扛着一只鼓囊囊的布口袋,听到声音,抬头见是顾焕,他便笑道:“赚点餬口的小钱,倒是焕哥如今了不得,我一回帝京就听到两三处在讨论你做的什么水车。”
顾焕嘿嘿一笑,过去帮他抬住口袋,问道:“听你这意思最近没在帝京,真出去发财去了?”
林弛笑了笑,露出整齐的白牙,说道:“出海走了一趟,还要感谢明月介绍张少爷去买我家做的花茶呢。”
“翩翩这个丫头,就是有点鬼灵精”,顾焕大咧咧道:“都是一个村里的人,你也别这么客气。”
可是那与有荣焉的笑容是怎么回事?
林弛笑道:“我这里面有给她带的东西,焕哥一起走一趟吧。”本来他是打算让弟妹把这些东西给她送过去的,这时遇到她堂哥,一起送过去应该不会有人说什么吧。
顾焕和林弛到的时候,顾明月刚刚放针下伸懒腰,听到外面母亲和什么人的说话声,她透过窗户看见似乎黑了一圈的林弛时有些惊讶。
刚要出去,就听见母亲的喊声:“翩翩,快出来,弛子从外面捎了不少稀罕东西给你。”
顾明月出来看到桌子上一个圆登登的椰果,顿时问道:“你出海去南边了?”
一个多月不见她,林弛心中的想念早已累积到极限,尽管这一趟历练不少,此时竟连说话都有些磕巴:“是是啊,还多亏亏了你张少爷才愿意带着我出海。”
顾明月却真没想到那位张少爷这么够意思,同时也为林弛高兴,想了想又问道:“药铺的活你不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