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历二十八的凌晨……
白天儿不到一点就起来了,洗了个热水澡,把这一天要做的事儿又在心里过了一遍,这才出发离开了家门。
到达法兰西餐厅的时候,已经快到三点了,经理果然守时,把钥匙交给了她,又嘱咐了几句,才开车离开。
白天儿在门口只站了一会儿,就见武立文骑着自行车来了,远远的向她招手,“哎,小白,我没来晚吧?”
“你来干什么啊?也没说让你来啊?”
“我知道,估计你也不用我帮忙!可我还是心里放不下!过来瞧一眼,万一你要用帮手呢?”
古语就有言:与人方便就是于己方便!
自从帮过小武之后,大武对她真是好得没话说了!
话音刚落,文工团的大卡车来了,装着架子灯光和各种设备……出人意料的,赵雪莲也在,她也没和谁客气寒暄,看了看大武,又纳闷的望了望四周,“怎么?就这一个人帮你啊?闹呢?那这台子你要搭建到什么时候?”
“嗯……”
白天儿还没来得及答,就听到一阵刹车声,回头一看,周飞带着十几个小伙子下车了,望着她一笑,“厂长是来不了了!人家太忙,他派我陪着你半天儿,瞧着你把什么都弄得差不多了,我再走!喏,这是你要的布料和屏风,我都给你办齐了!”
“谢谢!”
她挺直着腰板,大力的一拍手,“大家都听我说!从现在起,我就是总指挥,不管你们是哪儿个部门来的,一切会场里的相关事宜,都要以我的要求为准!准备,开始吧!”
一声号令……
仿佛又将她带回到了上辈子t台和秀场的筹备中……
挽着袖口,一会儿指挥人挂绸缎,一会儿指挥人铺地毯,还有架灯,走电线和舞台的搭建……起先赵雪莲还寸步不离的跟在她身后,看了一会儿,不禁有些纳闷,“你以前也做过表演?怎么对舞台如此熟悉呢?”
不解释了!
她眼里见过的t台,恐怕也有上千个了,看也看会了!
人多手就快!
没过几个小时,舞台的事宜结束了,赵雪莲带着团里的人回去了,临走之前还不忘了交待,“晚上六点我把模特派过来!如果有什么刺头儿,或者什么纰漏,你尽管给我打电话!”
这边儿剩下周飞了,带着十几个小伙子把天鹅绒一挂,看了下效果,他自己也有些惊讶,“白天儿,你这眼力够准的了!这么一弄,再加上你打的这种柔光,说点儿酸话啊,我怎么感觉我穿越回到旧上海了呢?幽静低迷,空气里都带着一股尘封!”
白天儿笑了,“可是够酸的了!空气里的尘封是什么东西?”
“嘿嘿,是一种摸不到的品味!引人入胜的最高境界!”
边说着话,边指挥着人把大大小小的屏风挂在了绒布的墙上……仿旧的镜框加上绸料里的色彩,再配上中国红的底色,不用谁说,远远的一看,就是纯正的中国风!
白天儿把提前打印好的小卡片贴在了镜框的边沿……
周飞好奇的说,“这英文我懂啊,下面那个是法文?写的什么啊?”
“写的吗?就两个字:赠品!下面的小字是:接洽人:rs白!”
周飞撇着嘴,“还是你精明!我费了这么大的劲儿,做了有小半个月吧?你一句话就给赠了,人家领的还都是你的情!服了!回头你又能攒一把人脉吧!”
两个说说笑笑的,外面的人把那个最大的屏风抬进来了,往门口一放,再用射灯一打……所有人的目光都定在了那上面。
有个小伙子还不忘了打趣:“周科长,这个是我们厂里做的那个龙凤呈祥吗?在库房里扔了半年了,我连看瞅不惜得瞅,镶在框子里,往这一放,哎呀妈啊,我还以为是金缕玉衣呢!”
大伙儿都笑了……
白天儿眯着眼睛看着四周……
嗯!
一切准备就绪……
就等着好戏开台了!
午后……
厨师来了……
开始烹煮精致的食物……预定的酒水也都到了!
白天儿一问领班,服务员也都安排就绪了,只等大门一看,接待客人了!
下午三点的时候,白天儿回了家,换了条早就做好的晚礼服……衣服是对客人最起码的尊重,也是对自身品味最好的一个彰显。
她自己设计了一条中西合璧的长裙,淡紫色的轻纱及地,七分的蓬蓬袖,既不张扬又显俏皮,蕾丝高领口,既端庄又妩媚,再配上一双黑色的细跟浅口鞋,整个人显得娉娉婷婷的优雅!
对着镜子化了个淡妆,蛾眉淡扫,朱唇微红,细白的颊上涂了淡淡的腮红,越发显得她是年轻清纯,靓丽动人!
头发松松的挽着,在脑后别了个银簪子……
也没再带其它的饰物,
不需要!
青春本身就是一颗最靓丽的珍珠!
下楼的时候,正和杨家母女走了个碰头,唐丽娜讶异的张大了嘴,眼里带着几许妒忌,“白天儿,你这裙子哪儿来的?我怎么没见过?”
她没见过?
她没见过的事情可多了!
会场布置的顺利,白天儿心情也自然出奇的好……向着她淡淡的一笑,更显得悦目娇柔了!
这下连杨玉梅也没忍住……她在文工团里什么样的美女没见过?怎么现在却感觉,任谁也不如这个“村妞”迷人呢?
年轻却带着一股天然的风情!
一举手,一投足,都是女人的诱惑。
女孩子长得漂亮很常见……知道自己长处而且还能发挥的,那个才叫做气质!
美?
气质?
好像原本都该和这个“傻子”,“精神病”无缘!
可偏偏白天儿就是美得让人都移不开视线!
她慌忙低下了头,掩住了眼底的嫉恨,拉着女儿的手,疾步上楼了!
到了会场……
大概是五点左右……
又再最后巡视了最后一遍……
完美!
餐厅的大门一开……
第一位客人来了!
竟然是一身黑色燕尾服的皮埃尔,配着一件雪白的衬衫,打着淡棕色的领结,优雅的像是个王子,贵族的气质彰显无遗……
皮埃尔惊艳的望着面前的小女人,呵呵笑着,“白?这……真是你吗?我没认错人吗?”
又抬头环顾着四周,不禁的发出几声赞叹,“我是这里的常客,对餐厅的环境再熟悉不过,可经过你这么一装潢,‘法兰西’就彻底变成了‘中国情’,白,祝贺你,一切都很成功!挑剔如我都满意,这就是对你最大的肯定!”
“没辜负你的期望就好!”
她客气的点了点头……
一招手……
轻柔的音乐响起……
白天儿向着皮埃尔微微一笑,“老皮,今天你们才是主角,别忘了,一会儿把我介绍給那几个说好的客人!”
“放心吧!再给你确认一下啊,是不是ad和ni的老总,还有李珍妮?”
她愣了一下……
李珍妮?
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儿听到过呢?
一时又想不起来了!
她忍不住喃喃的重复着,“珍妮李?李珍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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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瞧着年关将近,家家户户都做起了过年的准备……
叶家却是出奇的安静,自从唐丽娜上次在派出所被杨玉梅打了之后,总是恹恹的,在家里也不大露面,常常猫在自己的房里,也不知道在搞什么鬼?
裴梦菡搬了进了叶宅,就一直很努力的尝试着扮演好自己的每个角色:
在杨玉梅面前,她是个“好儿媳”……出来进去的,又是洗衣服又是做饭,差一点儿连小五子的差事也都包了。
也没听说她在农村的时候……呃,做过什么劳动标兵啊!
在唐绍军面前,她是个“好爱人”……温柔贤淑的又煲汤又暖床!
呃……
说暖床……是有些过啊!
是送“水瘪”啊!
想送“人”来着……被唐大少給请出去了!
她的意志还挺坚强,尽管“贴人”的功夫屡试屡败,对唐大公子的怠慢却只当没瞧见,依旧是我行我素的“勇往直前”。
女人一旦太主动了……
就愈发地显得有些不值钱!
起初,唐绍军还能勉强给她个笑模样,后来干脆就直接无视了,连裴小婊把削好的苹果递上来,他也能熟视无睹,连眼皮都不挑一下的“晾”着人家。
杨玉梅见了,有些过意不去,暗中地安慰了好多次,又在文工团里张罗着给她转正……得失一对比,裴梦菡还是选择继续留在叶家。
唐绍军的人沉默了很多,在家里基本上是除了和自己的妹妹说两句话,任何女人都不搭理,就连杨玉梅有时候讨好的试着想跟他聊一聊,唐大少也能拉下脸来转身就走人!
他在家待的时间也是越来越短……听说在外面弄了套“大三居”,正在搞装修呢。
白天儿私下以为:他是怕南夜病好了搬回家,住在一个屋檐下尴尬,所以特意才要躲出去的!
不过,她也没心思管那么多!
南夜的身体一天天好了起来,现在也可以翻身了,有时候还可以下床走几步,就是不大敢直腰和久坐,其它的,倒也像是个正常人了。
南星儿也回纺织厂上班了,甲央成天背着个军用小书包,早上一起来就换好衣服鞋帽,乖乖的坐在门口等着……他愿意去托儿所,作为一个六七岁的男孩儿,能够有机会出去和同龄的孩子一起玩耍,总比南星儿反锁在屋子里强。
这天傍晚……
一下班,南星儿就急急忙忙的往托儿所赶……
冬天北风刺骨,再加上太阳下山的早,五点钟一过,已经是冷的不行了……路上的行人也不多,都是缩着脖子匆匆忙忙的往家里走,一扇扇的窗子后面,都有家人的笑脸和热乎乎的暖气,谁还愿意在路上耽搁片刻呢?
可偏偏就有人喜欢站在寒风里。
刚一拐弯,远远的见一台黑色伏尔加停在托儿所的门外……南星儿的心里就先“戈登”了一下,再一细看,可不是吗?唐绍军一个人站在车外,穿了件军大衣,还是带了那条老式的黑围巾,瘦瘦高高的,乍一看身形体态,倒像是个还没毕业的大学生。
时光仿佛一下子就回到了久远的过去……
唐绍军在校门外等着接南星儿放学时,也总是这样一副孤寂落寞的样子。
她迟疑的停下了脚步……
想躲!
如果能够躲得开……她真是不想面对!
可是,孩子还在托儿所里呢!
以唐绍军的为人,必定是算好了一切才等在这里的!
犹犹豫豫的硬着头皮还得上……
有了孩子,女人就不再是那只原本骄傲的“孔雀”,而变成了护着崽子的“老母鸡”!
唐绍军痴痴地瞧着她走近……
眼里带着那种最深沉的满足……仿佛是见到了风雨之后的彩虹,仿佛是阳光重新回归到生命。
就那样定定的瞧着她……
什么也不说!
直到南星儿忍不住开了口,“唐绍军,甲央呢?你給接出来了吧?”
他说话极慢,“是啊!孩子在车里呢!托儿所的院长认识我!知道我是孩子的大舅,她也没有理由不把孩子交给我吧?”
再向着车门一抬下巴,意思很明显……不上车,你就别想见孩子。
南星儿弓着身子往车窗里一看……甲央坐在后车座儿里,一动不动的像是吓着了。
她迅速的直起了身子,声音压得低了,愤怒却是毫不掩饰的,“唐绍军,有什么事儿,你就冲着我来?干嘛非要牵扯到孩子?”
“哦?”他挑着眉梢,路灯下,额上的疤痕出奇的丑陋,“不牵扯上孩子,你什么时候肯好好的听我说说话?南星儿,你知道我的为人,不达目的决不罢休!我就是想你能够心甘情愿的坐在我的对面,好好的和我聊聊天!”
开了副驾的车门,暗哑的只吐出两个字,“上车!”
南星儿也没理他,直接狠狠的一拉后车门,坐到了儿子的身边!
甲央见了她,这才敢动了,伸着胳膊抱着她的脖子,把脸埋在她的胸口,声音有些颤抖,“妈,我怕……”
南星儿还没来得及安慰呢,唐大公子就上了车,扭过身子望着母子两,脸上带着真心的笑,“甲央乖!我刚才和你说什么来的?只要你听话,我就给你买好吃的!只要你听话,你妈妈就会按时来接你!瞧瞧,舅舅说错了吗?以后我天天来接你放学好不好,我有小汽车,你就不用自己走回家了!”
“唐绍军,你够了啊!”南星儿压抑着自己的语调,唯恐声音一高,甲央就会被吓到,“要说什么你就快说!我们可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急什么?你没有时间?我的时间可多的是呢!我找了你十年,也等了你十年,再有个天荒地老,我还是可以等!”
南星儿捂着孩子的耳朵,“你别当着甲央的面说这些疯话!你就是个变态!有什么事儿?就冲我一个人来!”
一瞬间,唐绍军仿佛就被激怒了……也许是因为“爱而不得”,感情在心里压抑的越久,就越容易扭曲变形,一扬手,“啪”的一下,巴掌就落到了南星儿的脸上,甲央见了,“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南星儿抱着他越发的紧了,“乖!甲央不怕!别哭啊!”
眨眼之间,唐绍军仿佛就后悔了,“小星儿,你听我说……”
“打你也打了?让我回家吧?”
南星儿的声音出奇的平静,“唐绍军,以前的事儿,都是我不懂事,我那时候小,你……你就放过我吧!求求你!放过我,也就是放过你自己!”
唐绍军心疼了,嘴里嘶了一声,扭头狂踩油门……车子呼啸着冲了出去,却没有回南星儿的家,而是开到了郊外。
一路上三个人谁也不说话,唐大公子的情绪又慢慢的平复了。
月色里……
一处两层的别墅映入眼帘,车子减缓,终于停了下来!
唐绍军率先下了车,給母子两开了车门,也没等南星儿说什么,一把在她的怀里抢过了孩子,直接抱进了别墅!
南星儿只好在后面亦步亦趋的跟着……
投鼠忌器!
孩子还在人家的手上,只能什么都听他的了!
进了客厅……
出人意料的,楼下还没有装修……整个客厅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完全可以骑脚踏车了。
唐绍军兴奋的笑着……笑容背后有些歇斯底里的疯狂,“星儿,这是我的新别墅!特地什么都没修,只等着这里的女主人来设计!那个女主人……必须是你!”
“什么女主人?唐绍军,你醒醒吧?我结婚了!孩子都……”
唐大公子仿佛没听到她的话,自顾自的接着说,“南星儿,小时候你不是常说……想要一个大房子?还有像你妈妈常用的那种大钢琴?扶手楼梯,大理石地面,窗子要向阳,你当女主人,我当爸爸……”
“唐绍军,那都是孩子过家家时候说的疯话,这么多年了,你还记得那个?”
“记得!只要是你说过的,我什么都记得!”唐绍军指着颈间的围巾,“只要是你给我的,我什么都留着,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你还记得这围巾吗?你亲手织的,离开家的时候,也没来得及拿,这么些年了,我一直留着,自己也舍不得带!”
话一说完,就径直抱着孩子上了楼……
楼上三间卧室,推开一扇门,与楼下的客厅截然相反,楼上的房间早就装修好了。
整洁的单人床,军用的一套被褥,墙上挂着伟人的画像,一套书桌,连桌上的台灯也是极老式的,唐绍军把孩子放到了床边,一指他的小书包,“乖!你自己在这儿看书!叔叔和你妈妈说两句话,一会儿就回来!”
扭头温柔的望着南星儿,又不是刚才那副愤怒难抑的嘴脸了,“星儿,你看,这个屋子和我小时候的房间一模一样,这就是我的梦!我宁愿一切都没有变,我希望时间永远定格在那一刻,那时候你还在我的身边,那时候你还是个听话的‘妹妹’,那时候……”
他静默了,目光放空,仿佛回到了多少年前的某一个夜晚……
忽地,一抬手,拉着南星儿的手腕,拖着她推开了对面的房门……
见了屋里的布置,南星儿也有些动容了。
和她记忆里的童年一模一样!
单人床上铺着粉红的床单,床头贴着红灯记里李铁梅的海报,墙角摆了个小立柜,双开门的镜子,窗前是套白色的小书桌,最吸引她的是枕头上的一个洋娃娃,长长的睫毛蓝眼睛黄头发,穿了一套粉红色的连衣裙,裙子虽然有些褪色,却十分的干净熨整,一看就是用手精心洗过的!
唐绍军站在她的身后,“小星儿,你还记得这个洋娃娃吧?是你妈妈送给你的,乱的那几年,家里有人来抄家,把娃娃扔进了后院的灶坑里,弄得一身一脸的煤灰,后来我给你捡了回来,你也顾不得脏,直接就抱着她哭了半宿呢!”
“呃,这个……你也留着呢?”
“留着呢!连你墙上的海报也留着呢!在我箱子里锁了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