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成名之道

再造天下 在珠海 1215 字 2024-04-21

扬州城西南,一池碧水,水中一方半岛,岛上,柳枝的新绿掩映着漆黑的屋瓦。屋瓦下是亭,廊,堂,榭。堂檐下的一块匾额上书:影园。落款是董其昌。

“由华亭溯江而来,需五日,超宗,你几时请的董夫子题此匾额?”

孙良鸣的意思是,在华亭家中的大书法家董其昌,离此不近,这个叫超宗的人,何时求得他老人家的墨宝。字超宗的人,是扬州大名士郑元勋,好风雅,结交半江南,家资巨万,是扬州盐商。

郑元勋笑道:“梦樵,影园修于弟弱冠时,如今弟已三十有三,竟修了十余年,去年始成,下贴于兄,奈何兄不肯凑兴,去年兄若肯来,不要说董夫子,便是东林魁首钱受之,也在鄙园赏牡丹”。

孙良鸣闻言,不由惊诧,这位世兄,居然能把董其昌和钱谦益同时请来,不由后悔,去年他在苏州巡抚衙门,收到郑元勋的贴子,他以为,只是请他参加野鸡诗会,附庸风雅,便没搭理。

孙良鸣道:“只怪你去年下贴,没说明白,你素日喜开酸文会,以唱和之作饰风雅,你知道我不好此道”。

郑元勋闻言大笑,冲一个家仆道:“将《雅集》拿来”。

不多时,家仆取来《雅集》,孙良鸣信手翻了翻,上面是一些扬州盐商及名士的诗作,内容是描写一株黄牡丹,孙良鸣道:“兄欲让我看什么?”

郑元勋一点诗旁的小字,孙良鸣伸头看去,却是诗评。郑元勋得意道:“钱受之亲笔亲评”。

此时的江南,书法第一大家是董其昌,诗第一大家是钱谦益。孙良鸣看了看钱谦益的评注,也并不高明,唱和之作本就庸劣,而钱夫子对这些唱和之作又不好开骂,甚至还要捧臭脚。孙良鸣看得摇头,道:“真不知钱谦益三字还值几文,《雅集》之名也俗气得紧,纵是附庸风雅,也不好将雅字书于额头,你见过清官,将清字书于额上的么?”。

郑元勋闻言,伸出手来,将孙良鸣一搡,道:“你懂什么,天下的文名有几个不是这般来的,一经品题,便成佳士。钱受之的诗,董其昌的书法,确是浮夸,便是我柜上记账的刘头,其字亦不在董其昌之下,然谁会捧他?弟在仪征有处宅子,左邻住着个穷秀才,此人的诗倒比钱受之强多矣,可没人捧,不过受穷,我邀钱董二人来,互捧互推,水涨船高,何为佳作,何为书法,是落得了尺,还是上得了秤?天下的文名皆是这般捧来的。你我是亲切的世兄弟,我方这般说与你,休在外与我乱言”。

孙良鸣道:“世兄若欲保全产业,显于人前,大可走科举正途,何必做假名士”。

郑元勋道:“混话!科举正途若这般好走,为何你我年过尔立,还是区区生员?”

孙良鸣闻言,不由叹气。自已置家业不顾,去应天巡抚衙门里做一个幕宾,动机和郑元勋并无二致,都是为了保全产业,并显于人前,都是因为科举之途实在难走。好在这个时代,家族观念强,自已不去经营产业,自已的弟弟,侄儿可以去经营。八年后的崇祯十六年,郑元勋终于中了进士,他到北京做官,而家里的产业便由弟弟和侄儿代管。

便那时已经是亡国前一年了。待亡国时,郑元勋已缩回扬州,这时高杰的乱兵要进扬州,扬州官民闭城以守,南京弘光帝来了圣旨,叫放高杰进扬州,扬州官民不听。郑元勋仗着和高杰有旧,出城劝高杰退兵,和高杰在帐中把酒言欢,但当郑元勋回城时,因为替高杰讲了好话,竟被乱民打死。

这时,郑元勋还在教导孙良鸣:“我等盐商,雄于财,绌于势,若欲得势,先要得名,若欲得名,中进士,上疏子,挨棍子,抹脖子,这便是你说的科举正途。若再加上小孩子,纳婊子,写曲子,那声名便无以复加”。

还真是让郑元勋说中了,所谓江左三大家,钱谦益,龚鼎孳,吴伟业,都是进士出身,钱谦益是探花,吴伟业是榜眼,龚鼎孳十八岁登科,就是所谓小孩子,少年得志。三人之中,两个纳了名妓,钱谦益纳了柳如是,龚鼎孳纳了顾横波。但这三人都没挨棍子,亡国时也都没抹脖子,因为这三人已然有成名的资本了,就无需用自残,及性命为代价搏取大名。

而此时,在扬州南一百里的仪真,知县姜埰,只是三甲进士,外放知县,这个家伙后来有意上疏触怒崇祯,挨了一百廷杖,创了大明的廷杖纪录,郎中从他身上刮下来一斗烂肉,没死,声名大显,若问他此生干过什么,也是乏善可陈,就是当年仗着年轻,挨过一百廷杖。黄道周挨了八十廷杖,也没打破他的纪录。

所以光中进士还不行,还得纳婊子,或上疏子挨棍子。纳婊子,得纳名妓才行,但名妓的资源也是有限的,你愿纳,人家还不一定愿跟你呢,或家有母老虎,纳进来,弄得家反宅反,反而是上疏子挨棍子易为一些。和先贤比比,后世普陀寺里,连点戒疤都受不得的假和尚应该羞愧,人家进士老爷都不惜命,你那点皮肉之苦算个屁呀。

这就是成名的两条路,一条是上疏子挨棍子,一条是纳婊子,但前提是中了进士才行。所以郑元勋没资格成名,因为他没中进士,没中进士,既便纳了婊子,也引不起轰动,更没资格上疏子挨棍子,他只能建园子。此时仪真有座寤园,和郑元勋的影园一样有名,但到了后世,寤园的主人是叫汪机,还是叫汪士衡,都莫衷一是了,所以通过建园子博虚名,也是很有限的。

所以要成名,还是得走科举之路,中进士后,是通过挨棍子成名,还是通过纳婊子成名,跟据自身家庭状况,身体状况,客观情况,各显神通。

保国公朱国弼,先前弹劾过魏忠贤,后来几番上疏弹刻温体仁,触怒了崇祯,差点被夺爵。结果朱国弼身后之名是谁给的?不是保国公让他留名后世,也不是他几番弹劾奸臣让他千古留芳,而是因为他纳过一个叫寇白门的名妓,朱国弼和寇白门的名子联系上了,朱国弼在历史上留下的一点声名,多半拜这个婊子所赐,这就是名妓的作用。

有没有非科举出身,一举成名的,也有。一年后,北边二百里的淮安山阳县,出了个武举陈启新,在正阳门外跪了两三天,伏阙上书,建言大明三大弊,被崇祯超擢为吏科给事中。但这家伙肚里没货,表现了一把后,就再也无所建言了,没表现出黑马的实力,于是被朝中想挨棍子的御史给事中,叮得满头包,在朝中根本立不足。比如姜埰,不踩他踩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