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燃烧的炼狱 高觉清 3428 字 2024-04-21

一九九五年四月下旬的一天。

顾云洲趴在书桌上,心绪是乱糟糟的;他握着笔想写点什么,却一个字也写不出来。坐了许久,稿纸上依然是一片空白。最后,他只能泄气地丢下了笔,烦恼地长叹了一声。“哎,”他想,“为什么诸事都进行得不顺利呢?”自从辞了职,离开那个“牢笼”似的工厂以来,他已经有两个多月没有出去谋职了。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在和自己的思想作战。是的,辞职了,但他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奋斗的方向在哪里,以及是否要把理想坚持到底,这些统统都成为他的问题。

他在那个工厂里一干就干了两年,这两年的生活里有的只是痛苦和挣扎;在许多个白天,他必须在制造车间里和流水线上的产品作战,噢,多么枯燥乏味的工作啊,令人厌烦!而在无数个漆黑的夜晚,他躺在床上思索着自己的未来,最后,内心总有一个声音在反复地说:“写作!写作!写作!”他弄不清自己对于写作究竟有多狂热,只知道当作家是他童年时的梦想。如今,这个梦想依然深深地嵌在他的心中,不曾磨灭。这让他感到很矛盾,或者不如说,是他现实的处境和追求的梦想相互矛盾。于是,有一天,他在现实与梦想之间做出了抉择,他选择了梦想。所以,毅然决然地,他辞了职,决定回家从事自己喜欢的写作。只要给他纸和笔!但是命运好像在和他开玩笑似的。他辞了职出来,到现在,两个月都过去了;他不但没有写出什么作品来,反而还要面临生活中更多的痛苦、更多的磨难。在现实残酷的压迫下,他开始变得麻木了,整日无所事事,要么就呆在家里,像现在这样,面对着空无一字的稿纸凄然长叹;要么就出门闲逛,在大街上像游魂似的乱晃,不知自己的目标在哪!他也不敢去找他的朋友,因为他怕他的朋友笑话他游手好闲、不切实际。

在书桌前苦思良久,稿纸上依然是一片凄清的空白,他觉得这片空白仿佛也在嘲讽着他:白日做梦!他的脑海里蓦地冒出一句话来:“他是写不出什么名堂来的!”这句话是邵霜说的。邵霜,是他那年轻强势的小后妈。他就曾在某一天的深夜,经过他父亲的卧房时,无意间听到了邵霜对他父亲说的这句话:“他是写不出什么名堂来的!”这个“他”指的就是自己了。顾云洲当时就知道这个小后妈又在父亲面前数落自己,不由得升起一股怨怒。最终,他明白了一件事:父亲和这个后妈是很反感他整天无所事事、在家吃闲饭的!这以后,顾云洲满心的迷茫和苦恼,只觉得作为一个二十二岁的男青年,他是那么的无能、那么的窝囊!

哎,抛下了那叠空白的稿纸,顾云洲废然地把脸埋进臂弯里,苦闷地转侧着头:“我是无能的,多么的无能!废物一个!老天啊,你到底给我安排了一份怎样的生活,为什么我这样迷茫这样苦恼?”这样伏在书桌上,烦恼既不能消,他便要出门去。可是该去哪里呢?他自己也不知道。模模糊糊的,他心中有个念头:“去电影院看场电影吧!”这个念头一成形,他就不假思索,随手抓了一件黑色外套,再带了钱包,往门外奔去。

大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顾云洲这回总算还有个确切的目标:电影院。是的,这个目标与以前那些无目的的街头闲游比起来,还勉强能消除他心头的迷茫感;他要去看场电影,说不定能从电影中得到些许灵感呢;他模糊地想。他知道有许多电影都是从小说改编而来的,像《乱世佳人》、像《孤星血泪》。而目前他就因为写不出好小说而苦恼。所以他要去看电影,找灵感!只是,翻开钱包,看到里面的钞票有限,他不禁犹豫了一下,觉得用来看一场电影是太过奢侈了。但是,他就抑制不了那份看电影的渴望。他急需要排遣心里的空虚寂寞!于是,他依然坚定地向电影院前进,而且一路走得非常匆忙,又走又跑的。穿过一条又一条的街道,他的脚开始有点发酸,全身出汗,毕竟这样又走又跑的最累人了。他停下来,用手抚着胸口,急剧地喘着气,汗从额头上沁出。他用手背抹去了汗水,在一根电线杆下停了片刻。这片刻的时间,他抬起头望着天空,天空是阴沉沉的,他的心顿时有些毛毛躁躁的,一阵不安的感觉悄悄缠绕着他、包裹着他。他看了看手表,时间接近中午十一点半。他听到肚子在咕噜咕噜地抗议了。是该吃午饭的时候了。要不要折回家去呢?他在想,不要!在路边的小吃摊随便吃点就好了。他走到那个小吃摊前面,向老板要了一碗猪肝面,付了十元钱给老板。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填饱了肚子之后,他心里那份模糊的不安依然没有消除。他急于要到电影院去,而现在距离电影院已经不远了。到了电影院,他要好好看一场电影,放松一下自己,也充实一下自己,试试能不能得到些许灵感。

这生活本来已经很难过了,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更让他感到快要崩溃。

当他终于来到电影院门口时,准备掏出钱包来买票,却赫然发现放在裤袋里的钱包不见了!他一摸空空的裤袋,脑子里蓦地轰然一声巨响!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完了!那钱包里放着他仅余的五百块钱。这会儿定是丢失了,他觉得他的世界仿佛一下子变得灰暗了。他在那一刻,真想大叫大喊。他搜遍了自己的全身,就是不见那钱包。他的心瞬间紧紧缩成一团,喉头哽着一个硬块似的。压抑了许久的不快和失意在这一刻统统发作,他紧紧抱着头,手指插进头发里,急得嘴巴直抖索,直想哭。一个转身,他向来路奔去;电影院售票亭的人员全都一脸诧异地望着他。

顾云洲一路跌跌撞撞地跑着,心底有个声音在呜咽:“为什么我这么倒霉?电影看不成了,灵感呢?依然是空空的脑袋,写不出一个字、一句话来!为什么?为什么?”他循着来时的路,找寻着那个钱包,有好几次他都差点被汽车撞了。但是就是不知道在哪里丢失的,这让他气苦。最后,当他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地回到家门口时,他知道,自己的运气还没坏到彻底,毕竟他活着回来了,没有被汽车撞死!只是钱包丢了,这个事实让他十分痛楚。这时,他才低低地、小声地啜泣了起来。压抑在他心头许久的烦恼、苦闷和无助,这时一齐对他包围了过来。家的铁门锁着,他这才想起自己刚才匆匆忙忙地出门,竟忘了带上大门的钥匙。父亲一定出门去工作了,邵霜也必定带小威上幼儿园去了。(小威是他同父异母的小弟)。他只得在门前的石阶上坐下来,难抑心里的痛楚和无助,继续低低地呜咽。

这是一条小巷弄,因为巷道狭窄,所以汽车进不来,行人也少。现在还是白天,巷道里却出奇地寂静。只听得见一两声渺远的鸡啼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顾云洲把脸埋在臂弯里,静静地坐在石阶上饮泣着。泪水早已湿透了他的衣袖。什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什么“风吹鸡蛋壳,财去人安乐。”、什么“失去的终有一天会以另一种方式回来。”的句子辗转在他脑子里浮现,却没有一句励志的话能激起他对生活的信心。他觉得他的生活里已经够多痛苦了,没有人能帮助他。他颓丧地想着,眼神茫然地瞪视着巷口。巷道的石板路旁立着一株小杂草,正在风中摇摆不定地晃着。他觉得自己就像这株杂草一样多余。

不多久,远远地,他看到邵霜归来了。顾云洲立即偷偷抹干了眼泪,不愿让他那小后妈看到他在哭。可是,他的心中却有一股强烈的怨恨,恨这个女人。他也恨父亲,为何当初年近四十又去娶了二十四岁的邵霜,给他的生活带来数不尽的难堪和苦涩!邵霜一直盛气凌人,这是事实。虽然心里有着对邵霜的不满和恨意,顾云洲却还是尽力地去接受她。从台阶上站了起来,尽管喉头因为刚哭过似乎还堵着硬块,他还是叫了一声:“妈……”

“嗯哼!”邵霜冷冷地应了一声,脸上有着不屑的神情,她鄙夷地盯着顾云洲,接着用冷冰冰的语气问:“刚才又去哪里了,没带钥匙吗?”说着打开了大门。

顾云洲的心本就绞扭着,现在邵霜依旧是那副冷酷的态度,他就更加难过了。闷闷地,他吞吞吐吐地说:“我……我到电影院去了,想看电影……”

邵霜一听,心里对顾云洲那份强烈的不满又加深了。她想,这是个什么样的人啊?整天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像是一个废物,都二十出头的人了,怎么这么没出息?哼,不是我待他冷漠,而是他实在是不招人喜欢,不让人省心!这么一想,邵霜的心又横了。脸上犹如罩了一层寒霜,眼中露出的只有鄙夷的神色。她紧盯着顾云洲,撇了撇嘴,用一种近乎不和善的声调说:“哼,真好,整天什么正事也不干,就只会搞些怪花样出来!看电影,真是阔气,你以为你是富家少爷啊?哼!最近你爸又给你不少零用钱吧?”

顾云洲对邵霜的前半句话没有回应,他的心里还是有负疚感的,是为了自己这样荒废时光、无所事事而愧疚。但对于邵霜的后半句话,他立马不安地解释:“没……没有,我爸最近没有给我零用钱。”

“哼!你就会骗人!你哪来的钱去看电影?”邵霜咬着牙,斜眼盯着顾云洲,质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