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时分,恰是夜色最浓重之时。天空乌云密布,四周寂静无声,伸手不见五指。不知走了多久,忽然望见前方的山谷中有星星点点的火光隐约闪现,火光下,似有无数道人影来回闪动。再靠近些,便有细碎的兵刃交接声随风传来。
找到了!
我的心里先是一喜,紧接着又是一沉。斛律涛率三万大军与师父的一千轻骑对抗,在兵力悬殊如此之大的情况下,却还是久攻不下,足见我军骁勇。然而,今日天气恶劣,双方僵持了足足一整日,只怕不论哪一方都已是强弩之末。师父以寡敌众,不知还能支持多久,一定要尽快想办法救他出来。
思量一瞬,我对副将道:“传令下去,命全军将士点起火把,每人两根。眼下更深夜重,敌军分不清我们到底有多少人,三万便可成六万之势。现在你先领一支轻骑过去,待引起敌军的注意之后,立刻抛出首级,并大喊‘汝将已为我军所杀’。我们这边火把准备好之后,所有人大声喊杀冲过去,一举冲破敌军的阵型,使其自乱阵脚。切忌恋战,救人要紧,明白吗?”
“末将明白。”副将点头,举起首级,率领一千轻骑奔杀而去。
将士们点燃火把,身后迅速亮起一条火龙,绵延数里,气势宏伟壮观,根本看不出只有三万人。夜风吹过,远远近近的火把明明灭灭,火焰肆无忌惮地舔舐着漆黑的夜幕,生生地将夜黑照成了白昼。
很快,前方谷口响起了铺天盖地的惊呼声、厮杀声、兵刃交接声,甚至还有一阵阵血肉撕裂的声音和惨叫声。见时机已到,我一声令下,三万大军举着火把奔腾而去,远远望去,只觉有千军万马从天而降。高亢的喊杀声响彻云霄,震天动地,仿佛连脚下的大地都为之颤抖。
我策马跟在大军之后,不知此计能不能奏效,心中不禁又是焦急又是忐忑。
敌军为我军的气势所慑,登时惊恐不已,很快便乱成一团。战态纷纭混乱,一名主帅模样的人试图发号施令,控制局面,奈何大势已去,无论他怎么喊都无济于事。
我从未见过斛律涛,不知他长的什么模样,眯着眼睛想要看清楚一些,“那是斛律涛吗?”
“没错,就是他。哎,我记得他以前长得挺好看的,怎么现在残成了这副模样?”文涛叹了口气,感慨道:“唉,岁月真是把杀猪刀呢。”
我斜眼瞟他一眼,心道:这人的脑回路还真是简单,每天不是想着如何扑倒男人,就是盘算着如何炼制毒药。我懒得搭理他,一面留心观察战况,一面在心中暗自祈祷,希望先帝和元妃的在天之灵能保佑师父平安归来。
不知不觉之中,天边微微泛起亮光,连日的阴霾终于散去。经过雷雨的冲洗,清晨的天空愈发澄澈。雨过天晴,又是美好的一天。
原本就疲惫不堪的燕军迅速覆溃,不少士兵急于逃生,纷纷丢盔弃甲,仿若惊弓之鸟。慌乱之中,推搡跌倒而被踩踏者无数,尸体漫山遍野,伤者的哭泣声、惨叫声织成一片。眼见战局迅速扭转,斛律涛忙慌下令撤兵,狼狈地策马奔逃。
文涛扬起马鞭,向我使了个眼色,道:“胜负已定,我们去找少桓吧。”
山谷内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两军将士的尸体堆积如山,倾倒的帅旗、折断的兵器、被斩下的肢体残骸遍地可见。浓重的血腥味铺天盖地,催人欲吐。此刻,天色已是大亮,明媚的晨光照入山谷,洒下一片金辉。这般望去,竟产生一种悲壮而凄绝的美。
好在我方援军伤亡不大,受了伤的士兵们相互搀扶着走出来,骑上战马朝军营驰去。
恰在此时,副将匆忙地跑过来,道:“扶相,这里四处都找遍了,没有发现王爷的踪迹。”
我只觉脑子里嗡的一声响,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我不信,我自己去找!”我丢鞭勒马,马儿扬蹄长嘶,险些将我甩下去。待马儿立稳,我立即跳下马,冲到山谷里疯狂地寻找师父。
“王爷!不是你……王爷,你在哪里!王爷!你,你也不是,不是,不是……”
我一面翻开尸体,一面向四面高声呼喊着,急切的喊声在山谷中回荡不息。满地都是身着战袍的尸体,分不清究竟谁是谁,有些已经彻底冰冷,有些还有一息尚存。
副将领着一队亲兵过来帮忙一起找,文涛则一旁盘问上午出战的士兵,希望能发现蛛丝马迹。
眼前渐渐泛起模糊,我死死咬着唇,翻开一具又一具沉重的尸体,万分希望那个人就是师父,可目光落到他们被削去的胳膊腿脚或是血流不止的身体,心里又不禁庆幸,幸好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