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页

事已至此,也只得空叹造化弄人。

沈湄反握住我的手,忽然向我跪下,低头哀求道:“扶相,下官想向扶相讨一样东西,希望扶相能够答应。”

我忙将她扶起来,道:“沈太医,有什么事直说便是,何必行此大礼?”

她抬眸看着我,秋水剪瞳之中泪意盈盈,“扶相可否将姜大人生前用的那套茶具送给下官?下官自知此生执念太重,痴想太多,姜大人光风霁月、风姿卓绝,本就不是下官能随意高攀的。如今斯人已逝,下官只想……留个念想。”

我叹了口气,道:“沈太医,你要的茶具,本相可以送给你。但本相有一言相劝,这些年你为了师父而耽误终身大事,现在他不在了,你应当为自己的今后好好打算,尽早择一个如意郎君才是。”

沈湄摇头,柔弱的脸上隐隐透出决然,道:“多谢扶相好意,只是下官早已决定,终身不嫁,青灯苦禅聊度余生,在佛前为姜大人和哥哥祈福。”

我微微一愣,苦笑道:“沈太医,你这又是何苦呢?”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她抿唇淡淡一笑,坚定道:“下官无怨无悔。”

我心下恻然,不想沈湄外表看起来弱风扶柳,骨子里却是这般倔强,不由对她生出了几分敬意与怜意。沉默半晌,我笑道:“既然沈太医心意已决,本相也不勉强。本相尚有一件事要拜托沈太医。”

“扶相尽管吩咐。”

“沈太医,你知不知道近十年……哦不,近十五年,有哪些地方曾发生过触恶之疾?”

“触恶之疾?”沈湄思忖半晌,道:“触恶之疾属于少发瘟疫。二十年前,先帝在太医院设了医治研究小组,如今都有专人管理疫情、研制药物,是以疫情控制得很好,一般不易流行……不知扶相为何有此一问?”

既然不易流行,想必要查清楚也就不是什么难事了。我本想随意胡诌一个借口搪塞过去,但为免露出破绽引人怀疑,还是说:“此事说来话长,以后本相再慢慢向你解释。本相记得太医院每年都会将疫情整理记录在案,可否请沈太医将有关触恶之疾的疫情记录取来给本相看看?”

“这容易办,稍后下官便派人送到相府。”

我连连道谢,稍顿,又补充道:“此事事关重大,还请沈太医务必保密,连你哥哥都不能透露,好吗?”

她心领神会地点头道好,不再追问。

☆、54金枝委地无人拾(5)

告别沈湄,我抬头望了望天色,不敢再作逗留,直奔国子监而去。

夫子米符乃是许国有名的书法大师,其字纵逸,精通真、草、隶、篆、行等多种字体,尤善行草,皇城之内所有宫殿的匾额皆是出自他之手。非但如此,他还对字迹鉴定颇有研究。

沈洛每日贴身保护我,我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之所以让裴少卿拖住他,为的正是能脱身来国子监请米夫子比对字迹。

国子监乃是皇城中庄严大气的建筑,踏入其中,仿若置身书海,淡淡的墨香扑鼻而来。

我取出三张纸交给米夫子,一张是沈洛写给书蓉的《鹊桥仙》,一张是前几日在江南时沈洛为我整理誊写的地籍,还有一张是师父从前的字画,作玩笑状道:“夫子,学生想请您看看,这三份字迹是否出于同一人之手?”

米夫子一眼便看到了师父的字画,道:“这不是姜相的遗迹吗?老夫记得,他作这幅画时,还特地来向老夫请教如何题字呢……旧时情景历历在目,如今却……唉!”言尽于此,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低头仔细研究起来。

“夫子说的不错。”我笑了笑,试探道:“不过学生要考考您,除去这幅字画不算,另外两份文书之中,还有一份是师父亲笔所写,不知您能不能分辨出来?”

这番话说得坦然大方,可我的心里却早已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好在夫子并没有起疑,只是饶有兴致地捋了捋胡子,时而写写画画,时而重叠对照。

良久之后,他对我笑眯眯道:“这你可考不倒老夫,老夫研究字迹鉴定三十载,就算模仿得再怎么像,老夫也能一眼分辨出来。”说着,他指了指那份地籍,胸有成竹道:“老夫肯定,这份地籍是出自姜相之手。”

犹如寒冬腊月里被人用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我顿觉心头一窒,浑身冰冷。

“您……能肯定吗?”话说出口,带了几分连我自己都不曾觉察的颤抖。

米夫子点了点头,解释道:“不难看出,姜相是在刻意模仿这份《鹊桥仙》的字迹。老夫曾为姜相誊抄奏折,发现他总是习惯在收笔时略作停顿,而《鹊桥仙》的执笔者则没有这个习惯。你仔细看这份地籍,是不是能发现明显的停顿痕迹?”